我看著她那張幾臻完美的鵝番瞼,搖搖頭。
剛坐下再看小說,電話鈴就響,我在書房接聽。
「家康,新年快樂。」
「哪一位?」
「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誰?子君?」
「你不認得我的聲音?」子君在那邊乾笑。
「新年好。」我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在家嗎?」她說:「好久不見。」
不知恁地,這個在電話裡跟我說話的子君,不像是我日夜想念的子君。
「怎麼一回事?」她問:「為什麼不說話?」
「一煞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子君,你沒有節目?」
「我上來看看你,好不好?」她問。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不如意,她是想趁新年來挽回這一段感情。
我沉默很久,我不是精打細算的人,但心中也頗為苦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是不可以,完全視乎我愛她有多深。如果我真正愛她多過愛我自尊,那應當張開雙手來歡迎她。
我說:「我很想念你,事實上……你上來吧,我有朋友在這裡。」
「我們馬上來。」她鬆一口氣。
「你們?」我怔住。
「我與他,我們兩個人上來跟你說說話散散心,小王小林說昨日你大醉,我很過意不去……」
我苦笑,還自作多情,以為她回心轉意呢,哪有這種事!分明她是可憐我.要給我一些溫情──帶著她男朋友上來給我溫情!
「不必了,你們有你們的事兒,我很好,子君。」我向她保證:「我有朋友在這裡陪我,真的。」
「別喝那麼多。」
我莞爾,「是。」女人總是這樣子愛教訓人。
「塚康──」她卻語還休。
「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不用內疚,我會痊癒,沒有大不了的事,時間總會過去,事情也總會過去,你給我放心。」
「家康,你要多多保著。」
我問:「子君,你還是那麼漂亮溫文?」
「說笑了。」她非常難過。
「於君,勿以我為念,好好開始你的新生活。」
她忽然飲泣。
我輕輕歎氣。到底那麼多年的交情二千多個日子。
「再見。」她說。
我掛了電話。
回到床上去躺著,我落下淚來。
真老土,這樣難捨難分!為什麼要分手?如果剛才子君真的表示要吃回頭草,我會不會答應?我的自尊心那麼強,人那麼固執,真的,我未必會一笑泯恩仇。看樣子我們這一段是真的完了。
一個很平常的故事,我是平凡的男人!子君是普通的女子,在一起四年,久緊必散,真的也算是正常的感情。
所特別的是躺在外邊,像朵玫瑰花般的女子,與她在一起,那才夠驚險刺激呢,居然在除夕夜冒認是我的妻,把我自街角勾引到這裡。
我發覺我笑了,多久沒笑?自己也數不上來。公司裡大班一直指著我說:「梁,為何愀然不樂?知不知道你的情緒會影響旁人?」
真是雞蛋裡挑骨頭,別人哪裡會我的喜怒哀樂?
以前又有一個大班向我上司挑剔我:「梁一天到晚笑,有什麼事那麼好笑?有時心情壞,還看到他笑,越發心煩。」
上面那兩個故事千真萬確,現在說起來十分好笑,但當其時當事人多麼困惑!千萬不要為別人而改變自己,真的,一個人哪有可能討得全世界的歡心。
子君看我不順眼,所以她找別人去了,可以說是天公地道,希望我會碰到一個人,視我的優點為優點,而我的缺點,她看不見,或是無所謂。
我忽然想通了,思想十分明澄。
傷口還在牽痛,但看得到已經長出新肉,嫩紅色的疤痕,觸目心驚,但總有一天會消失、平滑。
做人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考驗,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一次接一次去克服,然後,成才了!.嘿,多麼可笑,多麼無奈,但是既來之則安之,一年又一年,也是這麼過。
我看完整本小說,明媚還在睡。
她有沒有職業?她幹哪一行?是女強人?是女歌星?是女作家?是公務員?
有沒有兄弟姐妹?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是她的前度劉郎?她住哪裡?
她的愛好是什麼?除了勾搭男人,還有沒有別的所長?她會烹飪,會不會縫紉?她去過哪些地方?,是留學生嗎?在哪一國留學?念哪一科?我都想知道。
等她醒來,我要一一問她!我全想知道。
對我來說:她好比地圖上新的版面,全屬未知,要多新奇便有多新奇,我可以像探險家一樣的發掘她的優點。
一個全新的人!
她轉一個側,睡眼朦朧的問:「什麼時候了?」
「別管,累就睡下去。」
「趕明兒你也到我家來睡,公平交易。」她起來到浴室去。
我又笑,人的心變得多快,我指的是自己的心,不是別人的心,別人的心怎麼變,我不管!我適才還在大叫子君的名字哪,此刻又對別人發生了興趣。
明媚打呵久,「好睡好睡,南柯一夢、遊園驚夢、紅樓夢、蝴蝶夢。」
我把筆記本子交給她,「寫下你的姓名地址電話號碼。」
「你真的還想見我?」她問。
「當然。」我由衷的說。
她二寫下。「為什麼中國文學與夢境有這樣深奧的關係?」她問。
「我不知道。做人根本似做夢,」我說:「我們有很多機會詳細討論這個問題,我們有的是時間。」
「你不覺得我們相識過程有點荒謬?」
「何荒謬之有?除夕夜,喝得半醉,大家談得攏,別食古不化,拘泥於小節,同你說,我從來不信這些。」我說:「我們有一個很好的開始,我對我們前途是樂觀的。」
明媚笑。
「現在我的訪問要開始了。你幾歲?做什麼?經濟是否獨立?對我印象如河?平常有些什麼活動?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她輕輕答:「新年快樂。」
觀光夜
舞會裡,燈紅酒綠,我同表姐表姐夫出來玩,趁熱鬧。穿著全套的晚禮服,死板板倒還其次,奇怪的是整夜看不到一個美女,亦見不到一件像樣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