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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一笑:「二十二。」

  她點點頭。「不要怕,上車吧,可以照顧自己了。」

  我還是沒動,「你幾歲?」我問。

  「三十一。」她說。

  「看不出來。」我說

  她忽然笑了。

  我拉開車門,上車。

  她開車開得很好,而且不快,一下子到了一家很名貴的咖啡店,我陪她進去!她向我笑笑。我們各叫了咖啡,她實在看不出是那個年紀,不過女人的年紀一向是很難說的。

  她喝著咖啡,酒大概是醒了,我很直接了當的看著她,她的肩膀很圓,但是胸脯不大,我不大喜歡大胸脯女人,我喜歡女人的臀部。每個男人都是色狼,坦白一點有什麼關係。我這樣的跟了她來,難道還是為了跟她聊天?算了吧!!這種叫艷遇,十六歲的小子也不放過!何況是我?我都快廿二歲了。

  她掏出打火機點煙,手上的鑽戒閃閃生光。她身上的貨色都是好的,難道不怕我是拆白黨?而且她那氣派也不是假裝的,看得出是好出身,天天孵在那種小酒吧裡做什麼?我沒有問她。當然沒有問她!為什麼要問?

  多年前我也談了一次戀愛,什麼都問,什麼結果都沒有,後來就改過自新,變成現在這樣,我們這一代,學得快。

  我說:「你長得很漂亮。」

  她笑,雪白的牙齒,「你才漂亮,我喜歡漂亮而年輕的男孩子。」

  我說:「香港別的沒有!這種男孩子特別多。」

  「你不同,你怕難為情,你會臉紅,」她坦率的說:「你現在就瞼紅了。」

  我只好笑。

  她把咖啡喝完,「我一直跟著你,你不知道?為什麼讓車子給我?」她問。

  「因為我不知道你的車子就泊在附近。」我說。

  「你喜歡我?」她問,問得真突然。女人到底是女人,再聰明的還是忘不了這種話。

  「我不喜歡你,」我說:「所以我才跟了你來這裡,因為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

  她仰頭大笑,那種神情,就是詩人說的一朵花,盛放的花,最一朵花。

  她收斂了笑,正容說:「我喜歡你這種男孩子。」

  「我可以為你做什麼?」我問。

  「你從那裡來?」她問。

  「英國。」

  「念什麼?」

  「法科。」

  「民營還是上庭?」她好內行。

  「民營。」我問:「你呢?你丈夫呢?」

  「我沒有丈夫,我從來沒有結過婚。」她說:「你還想知道些什麼?」她看看我。

  我搖搖頭,「我什麼也不想知道,只是沒說話的題材。」

  她溫柔的說:「那麼不要說話。」

  我把手按在她的手上。

  她問:「你寂寞嗎?」

  我微笑。為什麼有這許多人問這麼多的問題?為什麼?寂寞與不寂寞,不過是數十年間的事,有什麼關係?什麼關係?

  「你是孩子,你不懂。」她還是溫和的說。

  我笑得很勉強,我說:「你認識很多孩子,我是比較特別的,相信我,我懂。」

  她看著我,頭微微地側著,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若在晨間,不要喝酒,穿一件清秀的裙子,她可以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

  我掏出鈔票,放桌子上,她要付,我用眼睛瞪她。

  她柔弱的抗議:「我比你大嘛!」

  「大你的鬼!」我替她收拾桌子上的打火機香煙,拖起她就走。

  她的手是冷的,糯的,汗濕的。

  出了咖啡廳的門口,她說要去拿她的事子,我說:「坐我的車子,就在這附近。」

  她略為驚異了一下,就跟了我去。在停車場,我找到了我父親的白色勞斯萊斯跑車,替她開門。

  她扶著門,凝視車牌,凝視我,「你是李某人的兒子?」

  我不響。

  她笑,「真巧,遇上了,怎麼會在那種酒吧遇見你?」

  我說:「因為你也泡在那種酒吧裡,而且天天去。」

  我扶她上車,她輕輕的擋開我,她輕輕的說:「慢著,我先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她一切都是輕輕的,於是我問:「什麼事?」

  「我跟你父親有來往,」她仍然很平靜,「那輛蜘蛛是他送的。」

  我心裡怔了一怔,卻笑道:「不能怪他,他出手是不夠闊綽。上車吧,愛去哪裡?」

  「你沒聽清楚?」她問。

  停車場裡有風,把她那身薄薄的衣服吹得貼在身體上,一個可愛而悲哀的女人。我父親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我與他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他寂寞,我也寂寞,誰不寂寞?

  我捧起她的臉,我吻了她的唇,她太輕柔了,多久沒有抱住一個如此輕柔的身體了?多久了?我的記憶只是粗糙的金髮與汗臭。

  我把她抱得這麼緊,這麼緊,把她的頭埋在我胸前,我胸前。

  隔了很久,我說:「上車吧。」

  她上了車。我開動車子。她的頭髮隨風揚起,我一隻手放在她頸子後面。

  這麼細膩的一個女人,除了做這一行,也沒有什麼可做。

  「你住哪裡?」我問她。

  她反問:「你住在家裡?」

  我問:「你要去我家?你有沒有上過我家?家裡沒人,妹妹絕對沒這麼早回來。」

  她毅然說:「去你家。」

  「好,」我說。

  我開車是飛快的,朋友們濫用成語,說是義無反顧。

  開回家要廿五分鐘,我一直只用一隻手,吸煙,她幫我點姻,我的手始終在她頸子上。有時候我看她的側臉,只是一種沒有喜怒哀樂的溫柔。

  到了家,我看表,兩點卅分,燈火通明。

  我停了車,說:「又是通宵舞會。」

  我把她扶出車,她有點猶疑。

  我向她微笑。「是我妹妹與一個洋小子。」

  我大力敲門,門根本沒鎖,我推進去,一手拉著她。

  妹妹在廳堂打電話,穿一件不成裙子的裙子,整個背露在外頭,火辣辣的紅,那洋小子一隻手就在她背部摸來摸去。妹妹見到了我,飛一個吻,我走過去,把那毛茸茸的手拉開,大聲的說:「快點散!吵死人,叫他們快走!」

  妹妹一邊聽電話,一邊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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