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無問起我?」
「沒有。」
「你們見過她?」
「也沒有,我們與施美寬已不來往。」
「為什麼?」
區太太遲疑一下才答:「我們道不同,我嫌她涼薄,出事後她只來看過你一次。」
「她也許有苦衷。」
「什麼苦衷!搭不到車子嗎?」區太太氣惱。
儉持沉默,區氏夫婦真是難得,現代人統共已不流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他倆卻依然照老規矩行俠仗義。
儉持不由得微微笑。
「還笑呢,我們為你同施美寬狠狠吵過一場。」
到現在才說出來。
區太太記得她說:「美寬,醫生說如果你可以每天抽十分鐘與儉持說話,會對他甦醒有幫助。」
美寬卻冷冷道:「我怎麼樣用我的時間,是我的事。」
老區忍不住,「施美寬,真沒想到你如此無情無義。」
施美寬忽然仰起頭大笑起來,一邊拉開大門,說:「請。」
區太太回憶到這裡,忍不住說:「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儉持見她如此激動,知道她與施美寬之間有不可冰釋的成見,因此決定不再提此事。
可是他、心底下卻同自己說,無論怎麼樣,都必需見一見美寬,把話說清楚。
要打聽一個人,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旁敲側擊,儉持在半個月內,已經打聽到美寬在紐約曼赫頓公司的住址電話。
一個中午,約十二點三刻,他撥到她公寓裡去,那邊應該是凌晨。
電話響了五六下,才有人來接。
聲音很清醒,不像自睡夢中驚醒,儉持放心了。
他並不覺得尷尬,因為對他來說,他並沒有與美寬分手,他上幾個月才見過她。
「美寬?」
「哪一位?」
「美寬,我是儉持。」
對方怔住了,靜默數分鐘,儉持可以聽見那邊警車嗚嗚,那是紐約的特色。
「啊,好嗎?」非常淡漠陌生。
「托賴,我不錯,你呢?」
「也還好,時間不早了,我們改天再談。」她不願講下去。
儉持很容忍,「下次到我們這邊來,與我聯絡一下,可以嗎?」他報上電話號碼。
但他知道她沒有寫下來,因為她太快回答:「好,改天見。」立刻掛斷。
儉持心死了。
她完全不給他機會。
過去就是過去,她不想再回頭。
他尊重她的選擇,他亦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夜,儉持沒睡好。
不過第二天,他卻與區太太說:「寂寞呢,盲約也好,我願意結識異性朋友。」他的勇氣回來了。
區太太訝異,「啊,決定自繭裡爬出來了。」
但立刻幫他約人。
第一次第二次,以至三次四次都不對。
第五次王儉持看對了眼。
那女孩子叫文結儀,濃眉大眼,白襯衫卡其褲加雙礦工靴,職業是硬照攝影師,父母已移民澳洲,她一個人住,說起來,離王儉持的家只有三條街。
區太太滿心歡喜,「接送方便。」
文結儀是個徒手潛水好手。
可是他倆第一次約會,卻是與區家三口一起到郊外放風箏。
區太太寬慰地說:「儉持終於痊癒了。」
「可不是,文小姐勝施小姐百倍。」
「嗯,塞翁失馬。」
老區忽然問妻子:「你也是我失去的馬嗎?」
區太太白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一日─儉持送女友回家,她問他:「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儉持願意更進一步發展,「好。」
一進門,就呆住了。
整潔美觀的小客廳以白色為主,近窗處擺著一架屏風,叫王儉持發愣的便是它。
那座四扇的木屏風,其中兩扇已經雕花磨光,其餘兩扇卻尚未完工,木上繪著鉛筆線條,這正是王儉持為施美寬做的勞作。
她走過去,緩緩撫摸他自己的傑作。
它怎麼會在這裡!
屏風右邊第一扇右下角還有他的簽名W字樣。
「你自何處得到它?」王儉持忍不住問。
「它很美是不是?三年前我表哥的同事移民,家裡雜物送的送,賣的賣,我剛好搬出來住,經濟情況不那麼好,想找些便宜傢俱,一進門,便看到了它,立刻抬回來。」
儉持悲喜交集。
呵一切都是注定的。
「你看,屏風上是花與鳥,十分土樸,使人想起高更在大溪地的作品,我一直奇怪這是誰的作品。」
儉持清清喉嚨,「我。」
「什麼?」
「我。」
文結儀瞠目結舌,「怎麼可能,來龍去脈全部不對,講解釋。」
「看到簽名式嗎,還有,設計初稿還在我書房裡,我帶你到我家看。」
文結儀即時二話不說,跟著王儉持回家。
儉持有證有據,立刻取出草圖,一攤出來,文小姐便呆住。
她又笑又歎,「這……怎麼可能,太湊巧了,我完全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喜歡那具作品,它一直陪了我三年,我對於它的花紋熟悉萬分,我就是屬意它尚未完工,有一度認為是故意的。」
王儉持微笑。
文結儀也笑了,「真沒想到屏風先來,人後來。」
儉持抬起頭,「都一樣啦。」
事情就那樣定下來了。
儉持特別珍惜這一段感情,志在必得,故盡心盡意,他的回報也十分理想。
生活納入正軌。
儉持唏噓,噫,再過幾年,肯定連他自己都不復記憶他曾是個昏迷的病人呢。
然後,在一個明媚的五月天,他接到一個電話。
「儉持嗎?」
儉持只覺得這把女聲很熟,「哪一位?」
「連我的聲音都不記得了,我是美寬。」
噫,這是一個上一世紀的名字,怎麼會在今天出現!
「有時間見個面嗎?」
儉持清清喉嚨,「當然。」
「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你說好了。」
「你還住在老地方?今天六時我過來。」
電話掛斷後,儉持仍然認為那聲音是通過時光隧道傳過來的。
都過去了。
現在應酬她,是因為禮貌。
好好好,也有好奇成分。
四年不見,施美寬到底變成什麼樣的一個人?她來找他,又有什麼特別的事?
那天他準時下班,回到家裡,做好一壺咖啡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