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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頁

 

  莎拉畢業時,我送她一管鋼筆。

  她鍾愛萬分地收藏好,「謝謝你,子淳。」

  「款式還喜歡嗎?」

  「正是我最喜歡的式樣。」

  我就是喜歡莎拉這一點純真。

  中學畢業後她暫時休學,倒處旅遊,增廣見聞,隱約好似也有人陪著她倒處尋歡作樂。

  我則靠獎學金升上大學。

  同學見到莎拉,驚為天人,「子淳,那穿白衣白裙,足踝戴條金鏈的女孩子是誰?」

  「我遠房表妹。」

  「呵,她美如小仙子。」

  我微笑。

  可是仙子從不理會衣食住行,通貨膨脹,世道艱難,朋友,小心。

  「那麼美!」

  世上也沒有偶然之事,所有的美,都要花時間金錢栽培,我們之所以粗枝大葉,因為精力要用在正途上。

  呵我愛莎拉,當然我愛她。

  大學二年級,表姑丈請我吃飯,在席中,他對我如此說。

  「子淳,我看著你長大,時間過得真快,令尊明年好像要退休了,配合得很好,那時你剛出身,有什麼計劃呢?」

  我恭敬謹慎的答:「打算找工作做。」

  「念的是經濟吧,子淳,如果家裡允許,不如多讀一個管理科碩士。」

  我笑笑,「家父的意思是,讓我吸收幾年經驗,打好基礎,再作別的打算,換句話說,我要幫家了。」

  區先生笑,「好孩子,」他停一停,「那,到我公司來怎麼樣?」

  「我一定考慮。」我誠懇地說。

  這是違心論。

  連父親都說:「現在還流行黃馬褂嗎?早不興了,他有財,哪愁請不到人,你有哪怕找不到工作,何必牽絲攀籐,投親靠友。」

  父親說得很是,如非必要,請勿求人。

  那一年,是我最少見莎拉的一年。

  但是我記得她的生日,五月七日那樣的好日子,送她什麼好呢,她是一個什麼都有的女孩子。

  往年我生日,她父親總是送我一枚小小的,八分一安士重的金幣,小,是因為大的我們必不肯收下。

  歷年來也積存有十枚八枚了。

  我將之取出,到首飾店去鑲成一條項鏈,原璧歸趙,並講明來歷。

  莎拉並無來函來電道謝。

  數日後,她差人送來一張照片,相中的她穿一襲白色吉普塞低領襯衫,脖子上繫著我送的項鏈,配搭得真好。

  我特地為那幀照片置了一隻銀相架,故在房間裡。

  畢業後,我找到了理想的工作。

  人長大了,見識廣了,也就明白到,表姑丈並不是什麼財閥,在社會上,像他那樣的小生意人多如天上之星,但是,他小康的財富也足以寵壞一個獨生女兒有餘了。

  莎拉的身份是有點尷尬的,不上不下,攀不上真正大家族,像我們那樣的普通人家又有點怕她的架子。

  許多有為青年都會那麼想吧。

  莎拉出外旅行的時間更多了。

  去年的聖誕,她約我出來見面。

  我立刻把一個會議押後,趕出去。

  那是一個大雨天,同事不住抱怨了一日,至黃昏仍未停,我身上的西裝頗淋濕了一截。

  「子淳,」她比我早到,見到我站起來招呼,「這邊。」

  人頭湧擠的茶座中,她握住我的手,「子淳,我要結婚了。」

  我好像捱了一記耳光,不語,低下頭。

  她戴著我送的金項鏈。

  「你不恭喜我?」

  「恭喜你。」

  「我們到倫敦旅行結婚。」

  「他是一個好人嗎?」

  「人還不錯。」

  我沒有再說什麼。

  我付了賬,送她到茶座門口,等區家的司機來接。

  兩人都沒有說話。

  我覺得身上一部份已隨她而去,但臉上卻仍然掛著一個呆滯的小拜。

  車子來了。

  她忽然擁抱我。

  我的下巴就在她頭頂,我落下淚來。

  然後我替她拉開車門,送她上車。

  回到公司,秘書關懷地問:「周先生,你眼睛不舒服?」

  我還是主持了會議,成績一點不差。

  回到家中,母親說:「碧倩要結婚的事,你可知道?」

  我點點頭。

  「今日下午,區太太親自同我說的,她禮數真周到。」

  我又點點頭。

  「區太太不喜歡那女婿,她同我說,那年輕男子沒有收入,不務正業。」

  我不語。

  「子淳,現在想起來,媽媽真迂腐,其實區家的門楣也不是那麼高,前些日子,我上區家去,發覺那裡的傢俱也都相當舊了,窗簾都是多年前的花式,原來是我們的環境太好了。」

  我微笑,「那多好。」

  「我看碧倩這段婚事不會有好結果。」

  我補充一句,「現代婚姻,不求結果。」

  「這還算什麼時勢呢?」

  我仰起頭,「世紀末,過得一日是一日,快活一天是一天嘛。」

  「媽媽一直沒問你,你可喜歡碧倩。」

  像我這樣身份的人,沒有喜與惡。

  先把事業做好,然後,才培養個人愛惡。

  什麼都講犧牲。

  「像碧倩那樣的女孩子,都會裡是極多的。」

  半晌母親點點頭。

  「媽媽.你有白頭髮。」我顧左右而言他。

  「早就鬢如霜了。」

  一下子就白了中年頭。

  在人生路上,我們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些。

  莎拉的婚姻只維持了一個很短的時候。

  她住在倫敦,一直到區先生去世,才趕回家來。

  區家少個辦事的人,我在適當時候站了出來。

  等到事情辦妥,大家都瘦了一個圈。

  區太太道謝又道謝,那好女人的雙眼一直紅,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要說的是「子淳,假如你是自己人就好了」,可是我的確是自己人。

  有一夜,區太太終於睡了,我陪莎拉閒話家常。

  她說:「父親的傢俬都屬於我了。」

  「全部?」

  「有一小部份他捐給母校作為獎學金,還有若干現款是母親的生活費。」

  我點點頭。

  大家失去話題。

  忽然她說:「子淳,我倆幾時私奔呢?」

  我突然握住她的手,「現在,莎拉,現在馬上走。」

  她故作為難狀,「可是現在我要照顧媽媽。」

  我氣餒,「現在不走,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莎拉微微一笑,「不怕不怕,我們等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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