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當然只希望兒孫近在咫尺,好吃喫茶聊聊天,自私?他已經耋耄,自私也似乎是一種權利,還剩下多少日子呢!子孫如非不孝,理應陪著他。
可是他們要走了。
他們也許不能回來送終。
那是多麼令老人悲憤的□件事。
他根本不要去體諒兒與媳。
那麼,簡少梅又怎麼想呢?
衛劍虹歎一口氣。
過一年半載,她也要學少梅那樣動身,屆時,她家中的四個老人不知怎樣想。
一位同事同少梅說:「旅途中牽掛老人,巴巴的算準了時間打長途電話回家,老人反應冷淡,只是問:這種電話打回來,要不要五十塊港元?當然,他們心想,你們到哪裡都帶著不懂事的孩子,把父母撇家中看門口,一兩個電話算什麼?」
李日誠見妻子怔怔地想心事,不由得提醒她:「太太,別浪費休息時間,明天一大早,不知多少事要做。」
真的,每早鬧鐘一響,少梅下床,雙腳落地,工作即開始,為兩個孩子打點早餐校服書包……忙得作小跑步撲來璞去,又得打扮自己,這裡抽一分鐘撲粉,那裡借十秒鐘添些胭脂。
聽到早上的慘況,她婆婆淡淡地反問:「你不是有傭人嗎。」絲毫不表示同情。
可是有傭人不表示太太可以得道成心。
傭人也忙,忙著替他們做早餐,忙著替孩子準備三文治,忙著打掃洗衣。
婆婆接若輕描淡寫加一句,「一家三個大人管兩個孩子還一頭煙,難為我那個時候一個帶五個。」
你苦,她比你更苦。
劍虹又不能同她說:「老奶奶,你一天可不必花十個小時在工作上賺月薪貼補家用。」
更加不得了,這變成影射丈夫無能。
劍虹從來沒想過放棄工作,她在家中排行最小,李日誠也是,夫家娘家一共十多個不做事的女性,日日無所事事,時間一樣浪費,家用澀,便剋扣老人零用,家庭聚會,見劍虹手段略闊綽些,便拍手諷刺劍虹曰:「生女好,還是生女好,哈哈哈哈哈!」
劍虹望之生厭。
她發誓做到五十五歲才退休。
有收入才有尊嚴。
可是老人嫌她太忙,忙得無暇斟茶遞水。
劍虹問丈夫:「為什麼他們不體諒我們?」
只聽得一聲大大的呵欠,「誰?快睡吧。」
劍虻笑出來,「真是,管誰不孝敬誰呢。」
一個翻身,立刻熟睡。
第二天中午,接到少梅電話,「我出來取飛機票,有沒有半小時共進午餐?」
「我馬上去訂位子。」
一見面,少梅便點著一支煙。
「喂,人家戒還來不及呢。」劍虹提醒她。
「壓力大,抽支煙,輕鬆點。」
劍虹十分瞭解。
少梅低頭說:「真的要走了。」
「才十六小時飛機,別嚕囌。」
少梅說:「人總有別離情緒。」
劍虹顧左右言他,「你記得公司裡的姬絲汀娜許?」
「誰會忘記那樣巴辣的人,她是公司裡第一個移民到多倫多的先鋒。」
「她的移民理由才新鮮呢。」
「說來聽。」
「前夫不住挽人向她要錢,她索性一走了之。」
少梅點頭歎日:「有笑有淚。」
「我們算是幸福的了。」劍虹感喟。
少梅答:「我很明白這個道理。」也只餘歎息。
「切記到了那邊,先好好休息一個月,然後開始新生活,明年才大展鴻圖不遲。」
少梅用手抹一把瞼,「姚永標夜夜失眠。」
「緊張嘛,那是必然的事。」
「孩子們卻很興奮,他們十分現實,喜新嫌舊。」
「要不要我來送飛璣?」
「不用了,場面混亂,無暇招呼。」
「還需要些什麼,我幫你辦。」
「都買得差不多了。」
「那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簡少梅苦笑,「盡在不言中。」
劍虹把甜品吃掉。
「我媽聽見我要走,大吃一驚,對姚永標叫:『到了那邊沒傭人怎麼辦?』好似我一直享慣福,笑死人,我十二歲開始就替父親熨襯衫了。」
「老人健忘。」
少海說:「等我們老了,也盡量展示人類劣根性可好?」
「展覽給誰看,我們的子女才不要看。」
劍虹看看手錶。
少梅馬上會神,「上班去吧。」
簡少梅走的那日,劍虹正開會,她看看壁上大鐘,心中祝福:飛機起飛了,一路順風。
好友走了,難免恍然若失。
雖然說長途電話廉宜,到底也是一筆開銷,傳真方便,但是誰耐煩先長篇大論寫出來?漸漸一定疏遠。
一年後劍虹移民的目的地是溫哥華,一東一西,離多倫多有五小時航程,也不一定能時時飛去見面。
自去年開始,劍虹已開始把身邊的雜物送的送,丟的丟,留戀也沒法,孩子們第一雙小鞋子,歷年來積聚的雜誌書本,她自己大學時期的功課本子……都不再留存。
也根本不想添置新衣服新傢俱。
不知道那邊合不合用,免得老遠帶了去,擱著用不到。
心態是完全不一樣了。
散會後上司叫住她:「衛,你到底幾時走?」
「約明年八月左右。」
上司居然呼出一口氣,「要找人替你也難。」
「怎磨會。」
「你是我們可靠的副手。」
「舵手不變不就行了。」
上司只是苦笑,誰知道,說不定他已至遞了申請書。
有些人願意公開資料,有些人不肯多說,均無可厚非。
那日,劍虹很想與少梅說幾句,可是人家還在飛機上,無法聯絡。
成年後,劍虹很少掛念人,這次是例外。
少女時與男友分手,簡直心如刀割,哀哀哭泣,一日長如一年,她微笑,都過去了。
與少梅的感情又不一樣。
少梅是個好同事,肯幫人,熱心,但不多事,她手段疏爽,絕不佔人便宜,人又聰明,分析能力強,劍虹有事網與她商量,她這樣一走,劍虹怕會患自閉症。
第二天,劍虹聽見有人在公司裡議論簡少梅。
「兩夫妻不知有多少節儲。」最喜替人計算財產,結論卻永遠是憎人富貴嫌人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