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也並沒有影響你的心情,你仍然很快樂。」
「連我自己都奇怪。」我說。
「再見。」
「麗娜,你最近有點怪怪的。」
「我知道,生活太無聊。」
「運用那萬能的金錢,來消遣解悶呀。」
她不發一語,掛上電話。
我發了一陣子呆。
晚上同志安說:「我有種感覺,我同陳麗娜多年的感情與友誼,怕要告一段落。」是第六感。
「真的?這真要好好慶祝一下。」
「很可惜的事,」我白他一眼。「你少幸災樂禍。」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別再運用成語了,人家這麼說我同你,你有什麼感想?」
「我同你?我同你怎麼一樣?我同你是結髮夫妻!」
我不去回答他。
過一會兒聽他問:「你同陳女士怎麼了?」
「說話不再投機。」
「我一直奇怪你同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一直問我為啥那麼高興,咦,我總不能把我的痛苦印成招貼四周圍張揚呀。」
「於是你被得罪了,小女人。」
「你不幫我?」我睜大眼睛。」
「為這樣的小事同二十年老朋友鬧翻?男人才不會這樣。」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陳麗娜?」
志安拍拍我肩膀。」但老朋友是老朋友。」
我覺得志安很高貴很正直,有一句說一句是他的特色,君子愛人以德,他不是縱容老婆至不可收拾然後轉頭棄之的男人。
我睡得很安樂,我的滿足感不是裝出來的。
第二天,我甫出地鐵站,那輛黑色的車子便駛近。
我上車,看著司機,問他:「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抑或從來沒有見過?」已經有拒人之意。
「見過的,」何以祥從容不迫地說:「在陳麗娜的生日派對中,你與志安同來,坐我們對面,說了半天的話。湘雲,你好斗膽,這麼健忘,又這麼凶巴巴!」
我漲紅面孔。是有這麼一次,麗娜二十九歲生日,把我們請去吃飯跳舞,當晚有許多新的朋友,香檳像水那樣地喝,每個人情緒都很高漲。
我說:「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兩年,」他感喟。「時間過得多麼快,那時你剛剛結婚。」
「對不起,剛才我太過分。」
「不要緊。如果我長得像個弔膀子的,也不能怪誰。」他苦惱地皺皺鼻子。
我笑。」這兩日都這麼巧?」
「不是巧,來接女朋友,她失約,索性改接朋友,我在這裡已經苦侯半小時。」
「誰那麼沒心肝?」我很替他不值。
「一個遲早要後悔的女人。」他說。
我點點頭。「我相信,現在好的男孩子不容易找。」
「湘雲,我覺得志安真好福氣。」
「你與我相識尚淺,未明所以,」我笑。「事實不是這樣的。」
「到了,湘雲,一會兒一起吃午飯如何?」
「我只有一個鐘頭。」
「誰不是?」他笑。
他把我帶到馬會去,很近很靜,替我叫一個海鮮沙拉,非常好吃,我胃口奇佳。
年事漸高,中午吃了熱的東西,老是想睡覺,是以老吃蹩腳三明治,十分枯燥,今天中午算是發現新大陸。
「你吃那麼多,不怕胖?」何以祥問我。
「從來沒有擔心過。」我笑。「勞動量大,沒有多餘的卡路里。」
他靜靜的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伸一個懶腰。「以祥,幾時你到我們家來,我做菜給你吃。」
「真的?你公事那麼忙,回家還要煮飯?」
「這是我的嗜好,愛吃什麼?」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上海人?我想念上海菜。烏賊烤肉、鹹菜炒肉絲筍絲、百葉結雞湯、清炒雞毛菜,唉,極普通的家常菜,館子都做得太油膩。」
我訝異。「我也是上海人,這些菜是我拿手,志安是廣東仔,他老嫌放油多,不大愛吃。」
「呀?」以祥跳起來,眼看要批評志安沒有品味,終於忍住。
我忽然有點不大好意思。「你週末來如何?」
「好,這星期六下了班就來,我負責買菜。」
「好的。」我又放下心。「我與志安會好好招待你。」
以祥這麼神氣聰明爽朗,多一個他這樣的朋友,求之不得。如果他不嫌棄,真可以常常來我們家。
那日下班到家,志安有重要的消息等著我宣佈。
我拍手說:「咱們中六合綵頭獎了。」
「沒有那麼幸運啦,我要到內地去接洽一宗生意,後天啟程。」
「嘎,那麼倉卒?」
「才去一個星期而已,成功的話,今年的花費不用擔心,再看明年有沒有機會發財。」他趾高氣揚的搓著雙手。
志安一向是樂觀者中之佼佼者。
「好,」我與他接一個響吻。「祝你馬到成功。」
「我會跟你通電話。」他說。
「曖,週末我約了人來吃飯,要不要推掉他?」
「不用,你自已招呼他得了,否則一個人悶著沒節目,怪無聊的。」
「幾時這麼體貼起來?」
「怕你跟阿拉伯酋長跑掉。」
那日睡到清晨五點,忽然熱醒,思潮起伏,日間公司裡與生活中所受的委屈,全部紛杳而至,湧進腦袋。一霎時握緊拳頭,覺得做人實在苦悶無味。
我深深歎口氣,幸虧不常失眠,否則真是減壽。隨即又想到麗娜不知睡得好不好,金錢只能買到床而買不到睡眠,不過躺在席夢思上失眠總比躺在路邊失眠好,她睡不著時想什麼?那麼無底深淵似的寂寞……我很同情她,我羨慕她一櫃子的衣服以及其他的特權,但做人要是做全套的,整個包裝來算,做陳麗娜也並不划得來。
也許我祀人憂天,也許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我面孔浮腫。
志安沒發覺。老夫老妻,他不注意這些。
我想避開以祥的車子,故意早到十分鐘,但是他已經在等我。
他說:「今天是特意等你,我已甩掉那個小姐。」他看我一眼。「你老穿得那麼素……咦,今天精神好差,怎麼搞的?」他倒是看出來了。
「天氣熱。」我說。
「鬧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