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
獨自躑躅回家的時候,一顆心出乎意外的寧靜,我心無旁騖。
一切愛原來都具附帶條件,患難之下的真情不外如此。
一片失望帶來千頭萬緒。
但這一句到明天便與我無關了,心頭一輕。一切喜怒哀樂都會離我而去。
我才十七歲,太可惜,有很多女人,活到三十七歲還是很美的,這廿年的風光就與我無緣了。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世上沒有免費的東西,榮華富貴也是要熬回來的,我們看不到那麼多陰黯中發生的事。
即使要與父母親說再見,我也不覺有什麼歉意,他們對我這次的決定也有促逼,也許不應怪誰,我糊塗的上床睡覺。
媽媽為著照顧住院的父親,忙得根本無暇注意我。
第二天一早,約瑟來電。
他說:「我買到安眠藥。」
「吃一瓶足夠沒有?」我問。
「如果與酒混在一起吃,恐怕夠了。」
「什麼酒?」
「拔蘭地威士忌之類的烈酒。」
「哦。」
「你怕不怕?」
「我不知道該怕不怕。」
「有我陪你。」
「沒有其他的方式?」
「我不敢跳樓。」
我一陣寒意,「我也不敢。」
「沒折,」約瑟說:「我們還是服藥吧。」
「藥性發作得那麼慢,到什麼地方去吃藥?」
「公寓、酒店。」
「我不去!」
「為什麼?」
「醜得很,我怕羞。」
「死都不怕……」
「這是另外一件事。」我說著忽然傷心起來,淌下眼淚,哭泣。
「我們在公園服藥,然後各自回家。」
「什麼,不能死在一塊兒?」我問。
「我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我不要到公園去,你把藥與酒拿到我家來再說。」
「在你家?」
「我父母都在醫院裡。」
「這……」
「別再猶豫了,」我急躁的說:「不然根本死不了。」
「我現在就來?」
「當然是。」我掛上電話。
我進房,梳好頭,換上新人服,再薄薄化點妝。
約瑟不到廿分鐘就來了。
我開門讓他進來,他也刻意打扮過,穿著整齊。
我們倆沒說話,只是對坐著。
我斟出兩杯水。
他把藥與酒都取出來,放在我面前。
「一百粒,」我說:「每人五十粒夠嗎?又在家裡吃,一救就救回來了,像做戲也似,一些誠意都沒有。」
「你想怎麼樣?」約瑟惱怒:「叫我往什麼地方找山埃去?」
「你先吃吧。」我硬起心腸說。
約瑟低下頭。
我說:「本來你可以念到大學,做醫生或是做律師,生兒育女,現在完蛋了。」
他不響。
「本來你可以光宗耀祖,報答你父母,現在也都化為灰燼了。」
他漸漸發抖。
「你害怕?」
他問:「你呢?」
「我反正豬八戒照鏡子,兩邊不是人,我倒真是豁出去了。」
「那麼你先吃。」
我也不與他多說,打開瓶子,傾倒出白色的藥丸,就往嘴裡一塞,用開水服下。
我想到以後的事,但覺渺茫,涼氣上心頭,有點害怕,又有點痛快。
我怔怔的看看約瑟,眼淚流下來。
「采玲,我對你不起。」他抓著我的手臂。
我倒出半杯酒,灌下喉嚨,嗆咳起來。
「別喝了,別喝了。」
我辣得不住咳嗽。
「采玲,都是騙你的,騙你的。」他急道。
「騙我?騙我死了,你好脫身?」我迷迷糊糊。
「不,采玲,這些不是安眠藥!」
「是什麼?」
「是嬰兒消化片。」
「什麼?」我似乎又清醒一點,啼笑皆非。
「我只怕你對我不是真心,采玲,現在我知道了,采玲,我們可以等,就聽從爸媽的意見,多等三兩年,等一切條件比較優越的時候,才談婚事吧。」
「呵。」我呆木的答,酒精是真的酒精,漸漸上頭。
我身子搖兩搖。
約瑟說:「采玲,現在你不必兩邊做人難了。」
我「咚」的一聲倒在地下,不省人事。
我是醉倒的,乘機熟睡不醒,據說母親把父親自醫院接出來回到家中,嚇一大跳,後來才明白是醉酒,當然對約瑟很不滿意,但是也沒說什麼。
醒來的時候紅日當頭,我只覺一陣噁心,頭疼若裂。
母親問:「肚子餓了沒有?起來喝些粥水,反正你爹這兩天也吃粥。」
我也不覺得餓,只覺腳軟。
想到服藥的情況,簡直似隔世為人。
如果是真藥,就回不轉來了。
「你爸只需要休養,他很快就會康復。」
我點點頭。
母親歎口氣,「你跟裘約瑟兩個,到底打算怎麼樣呢?」
「啊我們?」我低下頭,「一切推後,過幾年再說。」
「可是你又喝醉又哭鬧的……」
「以後不會了,我們已經有瞭解。」
「真的?」母親的臉容也非常憔悴。
如今養育孩子也不簡單,她的心理負擔我明白。
我喃喃的說:「過一兩年吧。」
媽媽露出安慰的神色。大概認為過兩年我們便會淡下來。誰說不足呢,年輕人的愛一向不為人重視,如暴風雨般,一剎那來臨,一剎時雨過天青。
爸媽也曾經年輕過,他們也一定經歷過那麼一兩段,然而他們也都早已忘卻,也許若干年後,當我想起今日,我會覺得荒謬。
但在此刻,約瑟還是最重要的角色,我愛他,他愛我,我們打算結婚。
「采玲,」媽媽說:「一時衝動鑄成錯誤,這種事我們見得多,如今你的決定是明智之舉,將來你就明白。」
我明不明白毫不足惜,如今我已學了最重要的一課:我們活在這世界上,不是想什麼便可以得到什麼,以前我們實在太天真。
約瑟與我在暑假過後,仍然升學,我們有空便在一起,雖然不能結婚,但雙方家長並沒有反對我們見面,所以也仍然生活愉快。
我們自幼稚末至成熟,還需要一大段日子。
一大段時日。
一個小夢
我叫王家明,廿歲。上星期畢業回來,爸叫我在他公司裡學習,我每天聽爸的話,去上班下班。有一天,爸對我說:「有一份重要的文件,你替我送到太陽道二號去,很重要的。」我記得我當時笑說:「爸,我幾時變成信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