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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頁

 

  遠客

  他來的時候,我記得我在織絨線衣。正在為那只極難收的小袖子皺眉頭,門鈴就響了。

  大清早便有人來;我放下毛線衣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

  我們這裡對於陌生人,一向防範很嚴,我馬上起了戒備之心,問:「找誰?」有時候一個女孩子住在一個屋子裡,不能不小心一點。

  「李君儀小姐?」他問。

  「哦。」我馬上笑了一下,「是我,那一位?」

  「我──從英國回來。」他說:「我姓趙。」

  「請進來坐,趙先生。」我說。

  「我是陳家均的朋友。」他又再詛明。

  我不再懷疑了。「是家均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說:「請進來。」

  「好好。」他說:「我不客氣。」

  他穿著一件長袖子襯衫,年紀不會比家均輕,但是廿多卅歲的男人,看上去總是像個大孩子一樣,女人就不行了,我忘提醒自己,已經廿五歲了。

  我倒了一杯茶給他,另外切了一盤水果。

  「謝謝。」他自椅子裡起來,欠了欠身。

  我向他笑了笑,我心裡面焦急得不得了,既然是從家均那裡來,應該有點消息,我渴望知道。

  果然他說:「是家均要我來看你的。」

  「是嗎?」

  「我跟家均是同學,我早回來,他給我這個地址,叫我來看看你,同時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東西?」我問:「他也真是,還買什麼禮物呢,希望不是太貴重的東西就好了。」

  他微笑了一下,凝視了我頗久,不出聲。

  我稍稍有點一不耐煩,我問:「請問是什麼東西呢,趙先生?」

  他掏一掏口袋,「唉呀,我忘了從旅館帶出來。」

  我心裡想,這個人怎麼這樣粗心大意?家均就不會有這種毛病。

  「那──我改天到你旅館去取好了。趙先生住在旅店裡,是不是此地沒有家人?」我問。

  「是,我家人不在這裡。」

  「哦。」我應了一聲,與一個陌生人,有什麼話好講呢?不過是客套幾句罷了。「自從我母親去世之後,我也是一個人了。」

  「一個女孩子?」他的語氣帶點同情,四周打量了一下地方,又自己與自己點點頭。」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年紀也不小了,但是無論如何,他是好意,我該領這個情。

  「地方很大,收拾得很乾淨。」他說:「不怕冷清嗎?」

  「這裡有三個房間,」我說:「屋子是家父多年前買下來的,只是光線暗了一點,是不是?」

  「光線暗只有好,顯得涼快,而且這裡的屋子天花板高,很漂亮。」他說了很多。

  「謝謝你。」我點了頭。然後我問我最關心的問題:「家均好嗎?他近況如何?」

  「他──沒有寫信給你?」

  「有,但是說的話,總是很不實際!」我帶點甜蜜的說:「也許他不想我擔心,但是我不以為一個留學生的生活全部通到那裡去。」

  「是的,是相當清苦,我們都是半工讀的學生,拿的獎學金只夠溫飽而已,生活享受是談也不要談了。」

  我注視他一下,這位趙先生好像是個不錯約人,談吐也不俗,很有見解,我隨即想到,他是家均的同學,倒底也是大學生啊,不禁啞然失笑了。

  他好像很留心看我的表情,這使我有點不好意思。

  「趙先生沒有女朋友嗎?」我問。

  「別叫我趙先生,我叫趙俊,朋友都叫我小趙。」

  我笑了。

  他說下去,「我沒有女朋友,一個都沒有,以前也認識過幾個女孩子,都沒有什麼結果。」

  「沒關係,年輕時候戀愛,是比較靠不住的。」

  「李小姐──你與家均認識有多久了?」他問我。

  「五年。」我說。

  「他到英國也有三年了吧?」他問。

  「是的,有三年了。」

  「他最近在信裡寫些什麼?有沒有提到過任何重要的事?」

  我心裡有點奇怪,他一直問這個幹嗎?

  「沒有呀,除了提一下考試之外,沒有其他的事。」

  「考試?」趙俊問:「那個考試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啊,那封信的確是三星期以前的。」我說:「他很忙,平均兩個星期寫一封信。」

  「啊。」他應了一聲,沒有下文。

  「你怎麼了?」我笑,「你以為家均非得每天給我一封信不可嗎?我們到底是大人了啊。」

  「是是是。」他又一疊連聲的說。

  我覺得我袒護家均有點過了份,老實說:兩星期一封信實在不算太勤,但是他畢竟是很忙的。

  他看看手錶,「李小姐,假如你不反對,我想明天同樣的時間再來,現在先告辭了。」

  「好,請你明天來吧,不過,趙先生,請記得把家均托你帶來的東西帶來。」我說。

  他低下了頭:「好!明天見,李小姐。」

  「謝謝你。」我送他到門口。

  他又向我微微欠了欠身子,走了。

  我關上了門,收拾了桌上的杯碟,呆坐在沙發裡。

  那堆毛線仍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想再去碰它。

  家均走了三年,也該回來了吧?這個趙俊,不是也學成歸國了嗎?我記得在家均去的時候,他叫我等他。我說:「家均,我會等,等到你回來。」

  後來我便一直在等。

  我的心念很決,儘管有一些男孩子來約會我,是總是設法避開他們,我自己也沒料到意志會這麼強。但我總是想,家均實在待我太好,我要對他忠誠。

  幾乎每一個人都曉得我有一個男朋友在英國,他回來之後,我們隨時可以結婚。

  母親去世,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打擊,但是我也克服了這一點。媽畢竟也是六七十歲的人,傷心有什麼用。憑著親戚的幫助,與我教書兩年的積蓄,居然也將喪事辦得很體面。

  但是就如那個趙俊所說,我是寂寞下來了。

  一間老屋子裡,只住我一個人。要超出去,又怕房客難,更不方便。反正我的收入夠開銷,也就算了。這些日子來,唯一的快樂,就是希望家均能快點回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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