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那麼可憐,真是的,每個人都有苦處。
「一定有人嚮往富家生活。」我安慰他。
「你呢?你嚮往嗎?」
「我?才不,我才不高興上舞會剪綵,生孩子結束我的一生,我才二十七,生活剛剛開始,別講笑話。」
「瞧,沒有企圖的女孩子,不稀罕我這種生活,有企圖的女孩子,我才不敢碰她們,多麼糟糕。」
「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因為做朋友最安全,互不拖欠,現在的人都總聰明絕頂,看來我也撿不到什麼便宜去。」
我說:「說也是,沒想到你擇偶的條件如此狹窄。」
「還有呢,不是說我喜歡就可以,還得過我老子那一關。」
「可是你經濟是獨立的。」
「不錯,可是我決不能為誰而得罪我父親,我愛我的父親──是的,有錢人家的父子亦可以相愛,那很出乎你意料吧。」
我點點頭,理由也很充份。
「做我的妻子,其實不需要什麼天份,只要有無限量的耐力便足夠了,沒想到光是這樣也頂難的。」
我忽然明白,他怎麼可以跟我老闆一訴苦便一個下午,如今他換了對象,找上了我。我啼笑皆非。
我有種感覺,老甄永遠不會結婚,沒有這個必要負要那麼大的責任,他的兄弟皆已成家立室,兒女滿堂,更加使他有逍遙法外的資格。
這次傾訴之後,我許久沒有看見老甄。
據說到歐洲去了。
每年他必然要放三個月的假。
我想,待他回來之後,我們之間的「友誼」,總該告個段落了吧。
在這一段時間內,我另外找到一份比較輕鬆的工作,薪水也許沒有那麼好,但是我想略事休息,辭職的時候,老闆大為震驚,罵我沒良知之類,吵了很久,終於不了了之,揚言不肯為我寫推薦信。
後來有一日在街上看見甄自強的跑車,飛快的經過我,他眼快,大慨是看見我,連忙停下來。
他開了車門跳下來與我打招呼,身邊坐著一個金髮碧眼的美女。
「你好。」他說。
我也問候他。
「找你出來,會不會赴約?」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我搖搖頭,歉意的笑。
「朋友也得見面吧。」他苦笑。
「我們通電話吧。」我作一個手勢。
他的車停在馬路中央,無法久留,只好無奈的走了。
我目送他。
他做大情人可以做到六十九歲。或許到他七十歲的時候,我會約會他,現在不,太危險了。
修女蓉蓉
蓉蓉說要去做修女的時候,我像五雷轟頂似,三魂去了七魄,靈魂像是游遊蕩蕩,走到一個極的地方。
耳畔只聽得她說:「對不起,品高,我決定了。」
任憑她家人怎麼勸,都沒有用,她下定意旨力,排除萬難,在九月份進入修道院。
「為什麼?」我問她:「為什麼?」
「主的恩召。」她說。
一張小巧精緻的面孔,包在白帽裡,份外嬌俏。
我說:「你沒有理由要做修女。」
她平靜含笑的說:「做修女唯一的原因,是因為想做修女,很多人認為非要失意失戀才會來到上帝面前找解脫,他們錯了。」
我問她,「那麼我們以後呢?」
「以後,你會找到其他朋友,你亦可以來探訪我,我並沒有與世界隔絕。」
「你不會後悔嗎,蓉蓉?」
「品高,我現在是德肋撒修女。」
她把我拒於門外,我再也無法與她交通。
回家我同妹妹說我不明白。
妹妹說也許人家有慧根。
蓉蓉的家人也反對得什麼似的,但既然她已經超過廿歲,就有自主權。
她家人哭訴,「一個女兒養這麼大,好不容易供到人家畢業,去做修女,等於沒生過她。」
我也有一種朋友驟然逝世的感覺,就算不是死別,也是生離。
我說:「她甚至未戀愛過。」
妹妹問:「你怎麼知道?」
「小學中學大學的同學,週末又泡在一起,怎麼不知道?」
「你不見得廿四小時同她在一起。」妹妹說:「要瞭解另一個人,跡近不可能,許多夫婦結儷廿載,還不是離婚告終。」
「但她不是一個悲觀的人。」
「很多修女都非常積極。剛剛相反,她們要比常人更聰明、智慧、忍耐、堅決。」
我說:「我不是不喜歡修女,但總覺蓉蓉很可惜,不能享受人生一切美好的人與事。」
媽媽插阻說:「人生美好的事是因品味而異,有些女孩子認為夜夜要的士可去跳舞既有趣又時髦,不但夠勁,而且可消磨時間,但同一件事對你們兩姐妹來說,可能是一種折磨。」
我說:「依你說來,對蓉蓉來講,最美好的事,應是追隨上帝?」
妹妹說:「那自然,她已作出選擇。」
不可思議。
社會有一套定律與標準,符合這套規格的才算合俗眼,咱們這些人都是俗人,眼睛都是俗眼,凡有異於多數人的行為,另具一格者,我們都不能接受。
誰教人是群居動物呢。
修女也是少數民族。
從未聽過誰家女兒要當修女,而誰家還普天同慶的。
自小,蓉蓉異於常見,她特別文靜,特別溫柔,同學們大吵大鬧,玩得天塌下來,她總是在一旁微笑,不動心不動火。
所以蓉蓉是每個人的朋友。
我常說她是濫好人,對朋友沒有選擇,她只含笑不語。
在大考期間,還是幫大家溫功課,預測題目。
不過她一向不參予我們的課外活動。
我也對唱歌戲劇組均不感興趣,因為它們幼稚,我只挑運動項目參加。
我泳術不錯。是我在大學的池內教會蓉蓉游泳。
她時常念念不忘這件事。
我也記得很清楚。
我常教人游泳,任憑他是三歲的孩子,保證三小時內可以使她像青蛙般在水中跳躍。但蓉蓉卻花掉我半個月的時間。
我們兩人泡在水中,曬得雙肩發疼,她仍然沒有學會。
我想盡一句辦法,她還是像一塊石頭般沉下去,直喝水。
這個過程真考我們的毅力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