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用你的意志力。」蔣笑,「你的酒癮不致於到那個地步。」
「你知道什麼。」我懶懶的說。
「為了你自己,不是為別人,為自己總是值得的。」
我瞅著他,「看來你倒是真的關心我。」
「我的心,可昭日月。」
我格格聲笑起來。
他遞給我一罐橘子水。
「不要!」我吆喝道,一手推開,「渴死也不要。」
他呆視我,「你丈夫怎麼會跑出去同旁的女人鬼混?我要是他,我只要對牢你就夠了。」
我歎口氣,「你將來年紀大了,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更好的。」
「戒了酒,同他離婚,過來與我生活。」
我摸摸他的頭髮,「真天真。」
「我不會虧待你。」
「光明,我是一個純裝飾品女人。男人要我裝飾他們的生命,就得拿其他的來換,你這麼年輕,你不懂得,我是不可能跟你的。」
「我沒有錢?」
我微笑。
「那麼至少出來走走,我帶你去看瀑布。」
「我不要看,」我皺著眉頭笑,「誰要看那些玩意兒?你以為是初中生去遠足?」
他生氣,「你就是會孵在家中喝喝喝。」
我拗不過他,只好下車。
我們走了十分鐘的路程,在密簇簇的亞熱帶植物中,吸飽了含青草味的新鮮空氣,來到一座峭壁,有一道雪白的小型瀑布美妙的掛下山谷。
「你常帶女朋友來這裡?」
「只有最心愛的女人。」他說。我沒好氣的笑,順道打個呵欠。
「你像毒癖發作似的。」他罵我。
「送我回去吧,我的心情,同你的不一樣。」
「如果嫌這裡老士,我們可以去歐洲,我們去尼瓜拉加,去岑裡……」
「光明,我想回去。」
他悲哀的看著我,「金絲雀關在籠子裡,再也不懂得飛。」
我說:「我從來不會飛,我跟本不是雀類。」
「你是什麼?」
「我是一個想東山再起的女人。」
他沒奈何,開車送我回家。
我說:「記住我們的東道。」
「如果我贏了,在天鵝酒吧見。」他說。
「如果你輸了,以後不准再說認得我。」
他很有信心:「我會贏。」
我氣餒,我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
到一個時候,迴光反照,我又不那麼疲倦。
蔣光明把我送到門口,我自己上樓。
一進門就問女傭,「先生有沒有打電話回來?」
「沒有。」
沒有。不會是一出門就忘了家裡吧?信華一貫是這樣。
也許沒有電話只有更好,證明他尚未改變心意。
我居然為他患得患失起來。忍不住尷尬的笑了。
我到廚房督促女傭做了冬瓜鴨子湯,另外配三隻夏季小菜。多少年沒替信華準備小菜了?我想想看來我對他還有感情。
他今天晚上會不會回來?
我看看鐘點,下午四點,還有兩小時便可知分曉。
我弄得混身油膩,到浴間去洗澡。
他會因我而改?我又會不會因他而改?
這些日子來我們一直沒有撕破臉,也不明白為什麼兩個人的修養都會這麼好,與我不愛說話的習慣有關,什麼事都放心裡,沒有嘰哩呱啦的痛罵。
等男人回來的滋味不好受,五點鐘,我斟出第一杯酒,鬆弛一下神經,我沒有那麼容易醉,喝到八九點,如果他不回來,也就算數,正好趁酒意上床睡覺。
如果他不回來,那麼我們這一段,可也真的應該結束了。沒有本事不能離婚,可是我能夠明目張膽創下劣跡讓他叫我走,那還不容易。
但是我沮喪的希望他回來。我不想墮落,我希望他回來,我們重新收拾舊山河……
六點鐘,我又斟一杯威士忌。心裡似乎略略安慰鎮靜一點,酒就有這個好處。
電話鈴響,我心劇跳,是他說不回來了。
我取過話筒,作最壞的打算。
「是蔣光明。」
「幹什麼?」我聲音很粗。
「徐先生還沒有回來?」
「關你什麼事?」我更加暴躁。
「我來打聽打聽,著看嬴了幾成。」
我摔下電話。
我用手撐著頭。信華是不會回來了。
他怎麼會變呢?
我叫女傭開飯。幾乎七點了。渡日如年,這種虛妄的希望。
剛在這時候,大門處鎖匙響起來,信華應聲而入。
我像是做夢一樣,吞一口唾沫,迎上去。
他意外的問:「真的有鴨子湯?你未喝醉?你沒有死睡?真的在等我?」他張開手臂。
「是的,而你,你真的推掉其他的約會,準時回來吃飯?」我投入他的懷抱。
「我一直在擔心你會照舊爛醉如泥。」
「我也一直擔心你又有非去不可的應酬。」
信華說:「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了。」
我說:「以後再也不酗酒了,一定。」
我到廚房去端菜,電話鈴又響。我同傭人說:「說徐太太在陪先生吃飯。快去。」
那一定是蔣光明,他輸了,不過他會祝福我。
我與信華坐下來晚餐,因為緊張,吃得不多,我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來。心中存著股安全感,加倍渴睡。
「真難為你了。」信華說:「不過今天是一個新的開始,累一點也值得。」
我點點頭。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以前種種,比如昨日死。我贏了東道。
贏了!
荼蘼記
見到他我也不再引以為奇。
他每星期都在這裡,叫侍者開了他的杯莫停,斟出兩杯,一杯放在對面的空位上,一杯自飲。領班老莫說:「恐怖不恐怖?他到底與誰共飲?」我微笑:「不知是誰的英魂?大概是一位佳人」老莫打一個冷顫。
客人姓茹。
他們叫他茹先生。
他實在英俊瀟灑,每星期六晚八時便來吃晚飯,訂著近窗的位子,對著寶光燦爛的香港夜景。
每次他都穿著禮服,但面無歡容。
他自己會吃一個簡單的晚餐,吃完之後,呆坐一會兒,便結賬離開。
付很多小費。
這事跟我,於如明,有什麼關係?
我是一個寡婦,這間著名的飯店,是我的亡夫的產業,我守著它,也有三年。
飯店不是很賺錢,毛利可觀,淨利甚少,維持著幾個老夥計的生活,使我每日下午有個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