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郎是我所想所求。
我想我們有緣份在一起。
那夜我送她到家門。
她忽然說:「以後多叫我出來。」
「是,我會。」我立刻說。
步伐也彷彿快起來。
貓有時候身手異常敏捷,所謂靜若處子,動如脫免。
我們很快成為一對。
同學甲詫異說:「沈瑛據說是出名的急性子,怎麼會跟小魯在一起?小魯三年的時間只折作一年用。」
我拉住同學甲,「你說什麼?沈瑛急性子?」
「可不是,」他說:「我的表弟與她是中學同學,她是火爆脾氣,拍桌子跟老師吵架都試過,像只指天椒。」
我像聽到天方夜譚一樣。
「她?」我作掩嘴葫蘆。
沈瑛?她會得拍桌子發脾氣。
我絕不相信,她才不會這麼做,她要是有氣力,也留著暖一暖胃。
她決不是為小事發脾氣的人。我可以做她發言人否認這一點。
她與我一樣小事懶理,大事,安靜處理。況且,有什麼事是值得大跳大叫的呢?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何苦出醜給別人看。
她是個聰明人,我絕對有信心。
也許念中學時年輕,有時候忍不住會發一次脾氣,就被人家永誌在心。
做人便是這樣,因為人同此心,只記得別人的壞處,不記得別人的好處。只要有一次壞形狀被人記住,立刻十惡不赦,同樣的錯誤,若是人家犯,那還得了,簡直要清算她的祖宗,發生在自身身上,卻一定是社會可以原諒的。
這種小事,我並不打算向沈瑛提及。
我一聳肩就把謠言聳掉,一乾二淨。
我也是貓型人的另一特色,不把閒事記在心中。
我與沈瑛的感情隨著日子,又進一步。
現在我們一星期約見兩三次面,只要相對一會兒,便無限滿足。追隨肉慾主義的人覺得我們錯過了人間最美好的事,毫無疑問,但我們並不急於這些。
「天下有他們這樣的人!」妹妹嚷嚷:「兩個人也不拉手,也不說話,也沒有癡癡的相望,只會過些時候微微一笑,我的天,這怎麼可以?」
我看她一眼。
「你們幾時拉手,再隔半年?幾時接吻?又隔半年?幾時入洞房?又是半年?」
我笑:「時間算得剛剛好。」
「你這人!」妹妹老話一句。
這樣才有意思,慢慢來。
媽媽卻被感動,她贊成的說:「以前咱們也是一這樣子。」
「以前,以前才刺激呢,」妹妹呶呶嘴,「一見面就進洞房,盲婚。」
我笑。
「可是後來文明結婚,」媽媽說:「男女也見面的。」
「是嗎?還不是表哥表妹,自小一起長大,一點新奇也沒有,所以感情似溫吞水。」
媽媽瞪妹妹一眼,「你打算怎麼樣?莫不是乾柴烈火,統統一起來?」
我大笑。
「我情願現在的男女都像沈小姐與你哥哥,斯斯文文,那我們大人也可以鬆口氣。有時候在公共交通工具看見那些慾火焚身的少男少女,扭在一起哼哼唧唧,哎呀!真受不了。」
「媽媽是老古董,不過時下年輕人的姿態也甚為難看,怪不得她眼痛。」
所以,貓型人對於重整道德,亦有貢獻。
我們真的不大拉手。
沈瑛喜歡把手插在口袋裡。
我也是。
有時候我們會繞一下手臂,把自己的手插在自己的口袋中,我們的衣服,包括外套與褲子,都有口袋。
就在這段時間內,我拿到碩士學位,申請到念博士,而沈瑛也開始她第二年的功課。
她寫論文並不緊張,第一年進行得很好。貓型人通常努力讀書,因為夠耐力,有長心。
我偷偷的問她:「沈瑛,結婚需要很多錢嗎?」
她看我一眼,「不見得吧,結婚又不是請客吃飯。」
「那為什麼有人大宴親朋?」
「有些喜歡熱鬧。」她微笑。
「你喜歡嗎?」
她搖搖頭,我得其所哉。
「你父母呢?」
她亦搖搖頭。
「那麼,有什麼條件才可結婚呢?」
「經濟獨立成熟,性格自立成熟。」
「你覺得我怎麼樣?」
她很鎮靜,看我一眼,說道:「差一點點,過一兩年就堪稱有十足的條件了。」
我說:「畢了業,我會找一份很穩定的工作做。但我不會發財。也許可以買一輛平治,但不是勞斯萊斯,可以擁有五百平方米的公寓,但不是白色的濱海別墅,你說如何?」
「可以了。」她仍然微笑,但有些喜氣洋洋的。
「那麼,我的心就安樂了。」
我並沒有說為什麼我的心會安樂,想來她是明白的。我有一絲心急,還要等一年多哪,真是生平第一次心急,以往什麼事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什麼了不起,我總是眉毛都不挑一挑,但這一次,我的心就躁了。
沈瑛真是聰明女,她大約是看出我的心事,她握住我的手搖一搖。
「不要急。」她說。
我原是怕她急,所以自己才急,女孩子的青春有限,怎麼可以一年兩年這樣等下去,如今見她反而勸我不要急,我鬆一口氣,所以也不急了。
她輕輕說:「我還要一年才可以讀完碩士。」
我感激地將她的手貼在面孔邊,良久良久。
她的手不冷不熱,如一塊象牙,貼在面孔上,非常舒服。
我知道在人生道路上,我不再會寂寞。
那日回家,我蜷縮在床上,偷偷哭了一場。
有時候太關心了,也會哭起來。
第二天,看到沈瑛,她眼泡腫腫的。
我訝異,「眼睛怎麼了?」
她羞澀的說:「昨日哭了一夜。」
「為什麼?」我問。莫非同我一樣。
她答:「世上最難找的是終身伴侶,如今不花吹灰之力找到,太高興,忍不住哭泣起來。」
我說:「我也一樣。」
她向我看來,我忽然擁抱她。
妹妹說:「到現在可以帶她回來了吧?」
「可以了。」我說:「媽媽,我明天叫沈瑛來吃飯。」
「要準備什麼菜?」
「什麼菜都可以。」
沈瑛來了,穿著一件松身的旗袍,媽媽一眼就喜歡她。我們這頓飯吃得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