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冷若冰霜的本湘完全融解了。
在實驗室內她訴苦、抱怨、歎寂寞、怕悶、覺得無聊、鬧意氣、情緒低落。
可是看到電視上的趣劇,她哈哈大笑,教授帶來一隻小貓,她又忙著要收留。
蘇氏夫婦將這些細節部詳細記錄在日誌裡。
本湘一夜之間變成凡人。
回家的那天,她抹上鮮紅色的唇彩。
同事們都覺得鄺本湘異樣,但又說不出是什麼,女孩子轉妝是常事。
到了家,本湘看到那張被棄置一旁的便條。
光明日報利思明,她笑了,那個可愛的小記者,她馬上撥電話給他。
小記者這一個意外之喜非同小可,他受寵若驚地說:「我馬上來。」
他起到鄺宅,看到本湘正開門出來,她雙臂抱在胸前,長髮放在肩上,有種柔媚的慵倦美態,他看得呆了。
「請進來。」
他冒昧地問:「可是願意接受訪問?」
「是。」
小記者不相信他的運氣,「什麼?」
「不過,有一個條件。」
「儘管說好了。」
「你得請我跳舞。」
利思明正愣住,隔幾秒鐘才從心底笑出來,「是,是,一定,一定。」
他們坐好,喝了杯茶,閒談幾句,本湘才緩緩說起那日驚險的經歷。
講到緊張之處,她淚盈於睫,雙手顫抖,十分激動,利思明覺得詭異,有句話,叫前後判若二人,就是用來形容這位小姐。
也許,她壓抑得太久,一旦有機會抒發情緒,再也不想控制。
「可以拍照嗎?」
本湘點點頭。
記者隨身帶著攝影機,他替她拍了幾張近照。
「謝謝你,鄺小姐,我得先回報館把訪問寫出來,告辭了,我們日後再聯絡。」
本湘愣住,什麼,說完就走?
利用完畢,目的達到,即時離開,一點情面也無,難道人與人之間,就剩互相利用。
利思明片刻走得影蹤全無。
本湘失望、後悔,她不該接受他的訪問,她還以為他們可以成為朋友,她想有個對象訴說心事。
太天真了。
她完全不懂得處理感情,要學習改過的地方實在太多。
第二天,她趕回實驗室,那一早,訪問已經登出來,大家議論紛紛,她受到極大的干擾,看到師母,淚流滿面。
蘇師母給她服藥,安慰她:「訪問寫得很好,不怕不怕,並且新聞三天之後就必被人淡忘,千萬不要緊張。」
蘇教授說:「本湘,社會人際關係根本建築在互利互惠之上,不必介懷。」
本湘經過開導,心緒漸漸平復。
她仍然飲泣,「他還答應約會我呢。」
一邊抱怨一邊到化妝間去補粉。
教授向妻子說:「怎麼辦,本湘由成熟大方懂事的女性變成一個愛使小性子的弩扭小女孩了。」
師母沉默。
「這將會是一場漫長的鬥爭。」
蘇師母說:「我想幫一幫她。」
「你是指你研究的藥?」
「是,定期服用,可穩定情緒。」
蘇教授歎口氣,「既然是實驗,做多方面嘗試,也不算過份。」
第二天,本湘回到實驗室,同教授說,「曾文茵比我幸運,她三年就升了兩級,況且,她的男朋友郭振佳對她千依百順。」
整日悶悶不樂,扭曲五官,看上去像是蒼老十年。
蘇師母暗暗吃驚。
誰還敢接近這樣的鄺本湘。
接著十多天,她把自己關在家裡,不願出來,見到師母,不是發脾氣,就是哭泣,好幾次,咬牙切齒,斥責同事妒忌陷害。
她握緊拳頭,「我要報復。」
蘇師母一聲不響,取出針藥。
可是本湘比什麼人都疑惑警惕,「這是什麼?」她像是不再信任人。
蘇師母若無其事地說:「我會害你嗎?這是營養液,你又不是第一次注射。」
本湘又落淚,「師母,我想做回沒有情緒的鄺本湘。」
師母溫言勸道:「胡說,那你如何戀愛。」
本湘喃喃說:「是,戀愛……」
她忽然平靜下來,內心本來有一群奔騰嘶吼的野馬,現在風暴漸漸消失,片刻寧靜。
師母放下針筒,凝視本湘。
本湘吁出一口氣,像是十分詫異,「我是怎麼了,咦,家中亂成一片,功課成堆有待完成,嘩,不得了,師母,失陪,我得先做正經事。」
蘇師母暗中鬆了一大口氣。
本湘忙碌起來,一切恢復正常,不到一天,她的生活又變回井井有條。
半夜,她還耽在書房整理資料,累了,揉揉雙目,喝一口咖啡,輕輕自嘲:「像一具機械人」。
電話來了。
「鄺本湘,我是利思明,記得嗎?」
那個光明日報記者,本湘笑笑答:「訪問不是結束了嗎?」
「我們幾時去跳舞?」
本湘一怔,「我根本不會跳舞。」
「可是你說——」
「其中一定有誤會,我忙得透不過氣來,怎麼會想到跳舞。」
「那麼,什麼時候有空談談?」
本湘客套地說:「我再同你聯絡可好。」
掛上電話,她心中納罕,這記者語氣為何如此熟絡?
她繼續趕報告。
第二天,在會議室看到文茵,她據實讚道:「你這學期的成績傲視同儕,我為你高興。」
文茵說:「聽說你病了。」
「是,不過現在已經痊癒。」
「大家都關心你。」
本湘怔怔地想:為什麼要關心我?
她連忙找蘇教授報告會議過程。
蘇教授把她送走之後,問妻子:「沒事了?」
「每個月需接受一次藥物治療。」
「要是早一點替科西注射——」
「自失敗中吸收教訓。」
「本湘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呵,像任何人一樣,把失意事藏在心底,慢慢克服。」
「會成功嗎?」
「我與你還不是做得很好。」
話還沒說完,本湘又來了。
「教授,有一件事,我想問了很久。」
蘇教授一聽就知道不好應付。
本湘看著他,「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是否尚在人世?」
教授咳嗽一聲。
「我想知道。」
「你一向對自己身世不感興趣。」
「我想找清楚根源。」
「你是一名棄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