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等到午夜。
梅貞連電話都沒打來。
承璋失望了。
詩嘉安慰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許梅貞實在分身乏術。」
承璋很快就釋然,「你說得對。」
「朋友成功了,我們代她歡喜。」
「是的。」
本來以為見不到梅貞,但是下午,她的電話到了。
「承璋,今晚可以見面嗎?」
並沒有道歉,像是忘記前日已經約好昨晚,而昨夜她失約。
承璋微笑,「當然可以。」
「我上你家來。」
「喂喂喂,你記得地址?」
「怎麼會忘記,太小覷我了。」
「幾點鐘?」
「九點吧,吃完飯我立刻來,明天上午我得返紐約。」
旁邊有人叫她。她只得掛上電話。
承璋問詩嘉:「你要不要來?」
詩嘉笑,「唷,不巧,我又有事。」
「別掃興。」
「她說九點,也許是半夜一點,可能再度失約。」
「反正人家明天就要走了。」
「承璋,不管你願意或否,梅關都不再是從前那個關梅貞了。」
「喂,詩嘉,不要因為朋友名成利就便放棄她。」
「我不敢。」
「那麼,到我家來。」
「好好好。」她終於答允。
那天,承璋準備了茶點,一直等到十一點。
梅貞並沒有出現,連詩嘉也不來。
承樟聳聳肩,她做事一向講盡力,不計成敗,也不會懊惱。
她收拾茶具,打算休息,正在這個時候,門鈐響了。
咦,莫非是國際性大作家終於大駕光臨?她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關梅貞。
她穿晚裝,全身晶光閃閃,都是鑽石首飾,肩上搭看一件墨綠色絲絨斗蓬,真的漂亮,承樟喝一聲彩,「大作家果然不同凡響。」
「對不起,遲到了,他們不肯讓我走。」
「梅貞,恭喜你名成利就。」
「托賴。」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四處打量─像是感慨萬千,這張沙發,她十分熟悉,在她最最不得意的少女時期,這個地方曾是她的避難所。
她說:「你們一家真是好人,在我的小說中,你們不停重複出現,代表希望。」
「不敢當。」承璋微笑。
「你怎麼與我生疏了?語氣太客套。」她表示不滿。
梅貞的話氣有點誇張才真,講話像說合辭,坐的姿勢。像隨時準備拍照。
她成了名,她知道,客廳只得她們二人,她也像在開記者招待會似的。
承璋覺得不自在。
「咦,詩嘉呢,為甚麼不等我?」
「她有點事,先走了。」
「呵,有些人,不能面對老友成功。」
承璋馬上說:「不,她不是那種人,你別誤會她。」
梅貞笑,「承樟,別說這些了,我帶了禮物來。」
她取出她的著作。
「我簽了名,送給伯母。」
承璋說:「她一定會喜歡。」
「第四本書已經開始動筆。」
「叫甚麼名字?」承樟好奇。
希望不再有各種神佛及奇風異俗。
「書名美麗絕倫,聽著了:叫《八仙的映月台》。」
承璋阿一聲,「是,很別緻,甚麼題材?」
梅貞有點陶醉,擺一擺手,「晚清,一個閏秀愛上了秀才──」
「不是現代背景?」
「故事橫跨一百年,終於來到廿一世紀的紐約,你別心急好不好?」聲音權威,有點不耐煩。
「是是是。」承璋唯唯喏喏。
她遞上一隻小小長方形盒子,「這是我送給你的。」
「梅貞,無功不受祿。」
「不,做我的朋友,一定不會空手而去,我這個人賞罰分明,恩威並施。」
承璋聽了,有點不舒服。
她對梅貞好,從來不是為春那麼庸俗市儈的理由。
就算她一輩子寂寂無名,承璋也照樣愛惜她,現在梅貞的口吻像一朝得志的貴妃娘娘,叫承璋吃不消。
「打開盒子看看。」
盒子裡是一隻鑽石手錶。
「是最好的牌子,柏德菲麗你知道吧,我替你戴上。」
「我不能收這樣貴重的禮物。」
「別嚕囌,對,同你打聽一個人。」
「誰?」
「胡克儉。」
承璋一時想不起來,「誰?」
她輕輕把鑽表脫下來,放回盒子內,趁梅貞不覺,悄悄打開她的晚裝手袋,把表食放進去關上,鬆一口氣。
梅貞一邊踱步,一邊問:「你不記得胡克儉?」
想起來了,是一個男同學,體育健將,家境富裕。
承璋意外,「我以為你早已忘記這些人。」
「他現在同你們可有聯絡?」
「這個城市地窄人多,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事。」
「小地方,所以一定要飛出去。」
承璋微笑,今日的梅貞的碓躊躇志滿。
她又問:「他做甚麼,同誰在一起?」
「他在父親的建築公司做事,已經結婚,好像有孩子了。」
這位國際性大作家十分訝異,「他不是喜歡你嗎?」
承璋嚇一跳,「胡克儉?不不不,你怎麼會那樣想?」
「他拒絕了我,是因為他喜歡你?」
承璋終於忍不住了。
她喝了一口冰水,看住關梅貞,「你這次來,彷彿不是敘舊,而是來算舊賬。」
梅貞一怔。
梅貞,現在你名成利就,何必還計較過去,從前誰對你好或壞都不再重要,請除卻一切陰影,享受成果。」
梅貞緩緩低下頭。
「不過,這件事我可真要澄清一下,我從不知道你與胡克儉的關係,他在我心目中,沒有地位。」
「他時時來你家。」
承璋說:「我家好客。」這是事實。
「我誤會了你。」梅貞看看承璋,「原來──」
「這些都是小事,不會影響我們的友誼。」
「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是詩嘉就不一樣。」
承璋連忙說:「詩嘉更加愛護你,她知道你回來,不知多高興。」
梅貞又坐下來。
「你累了,」承璋溫和地說:「我替你叫車。」
「司機在樓下等。」
「我送你下去,你回酒店休息吧,明天一早要上路。」
「不不,我不走,」梅貞忽然用手掩著面孔。
承璋只得斟一杯熱茶給她,「怎麼了,大作家。」
「我累了,承璋,我真疲倦。」
「胡說,你還要多寫一百本書呢,本本暢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