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大部份人都是網球好手,我自認是球場英雄也無用武之地,香港的白馬
王子頓時變了販夫走卒,我非常替自己不值,然而也只好在怨聲載道中沉澱下來。
那日回校,發覺所做模型被同學剔去一角,非常憤怒,大發脾氣,取起球拍,將
其它模型全部打爛,同學嘩然,要通報教授,我豁出去,衝出課室,坐在園中,用手
掩住瞼,自覺已經失去控制,我怕自己精神崩潰。
「嘖嘖嘖。」
我沒有鬆開手。
有人在我身邊坐下,「嘖嘖嘖。」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女郎,褐色的皮膚,明亮的眼睛,頭髮挽一條馬尾,穿條
白色的裙子,蹲在我身邊,注視我,臉上一派不以為然的表情。
她年紀約有三十出頭,微笑的眼角有細細皺紋,我卻並沒因此感動,我問她:「
你是誰?」沒好氣地。
「別問我是誰,」她操流利英語,「先問你自己為什麼因小事大發雷霆。」
「他們搞壞我的模型。」
「你把他們的模型也破壞無遺,他們也交不了功課。」
「記我大過,把我逐出學校好了。」我說。
「如果這是你所願,你幹嗎不乾脆退學呢?」她詫異地問。
我掩往臉,「我不敢。」
「嘿!」她冷笑一聲。
「你是誰?請勿騷擾我。」
「你叫張家盟,是不是?」她哄我,「來,我幫忙想個法子,你別氣餒。」
「我不要想法子。」
她笑,「你把心事告訴我,我幫你去修補那些模型。」
「你懂?」我看她一眼。
「你是高材生,你可以教我呀,」她聳聳肩,「兩個臭皮匠,或許可以湊成半個
諸葛亮。」
「你到底是誰?」我懷疑。
她眨眨眼,「神仙娘娘。」
我笑。
我與她到飯堂喝了杯咖啡,忽然之間,我把多月來的怨氣全部對她訴說,她默默
聆聽,很好耐心。
「對了,」我想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極光仙子。」她笑。
「見鬼。」我咕噥。
「來,闖禍胚,快來收拾殘局。」她把我拉進課室。
老實說,此刻我已深深為我的魯莽而後悔。
「怎麼收拾?」我絕望的問。
「拿出你的萬能膠水來。」她很有信心。
只見她這裡動動,那裡動動,一晃眼就收拾好一具,並且作出若干改動,使之比
原來的設計更加完美。
我目停口呆,不甘示弱,也快快修理,不到一會兒就將七八具模型修補好。
看表,原來已是晚上七時半,這幾個小時,過得好快。
「喂,你倒底是誰?」
「如果你感激我,以後就請你好好控制你自己。」
「喂,你也是本校的學生吧?」我說:「可能還高我幾年,老老實實的告訴我。」
「嗯,」她笑,「真相你遲早會知道。」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她深深叮嚀,叫我不要自暴自棄。
那晚我第一次看到溫哥華的星空竟如此美麗。
星期六我出去放了一整天的風帆,回來曬得通紅,同學們在宿舍等我,「多謝」
我為他們修補模型,我更加慚愧了,只是訕笑。
同學們都說修補部份做得最好,他們連忙把藍圖也改良了。
我心中想念極光仙子。
星期日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思念她,星期一我就會出去打聽她的下落,縱使溫哥華
有十萬華人,尋找這麼出色的一個才女,不是難事。
星期一上午有課,我以最輕鬆的步伐走進課室,我忽然發覺自己對建築系有興趣。
時間到了,一個女郎走進來,同學們向她行注目禮──咦,極光仙子!
她開口:「我叫美蓮翁,你們的一級客座講師,今天走馬上任,請各位多多合
作。」
我立刻有被騙的感覺,豈有此理。天下的女人沒一個是好人,信然。
我非常生氣不悅,決定不睬她。
下課後她笑咪咪的走過來,我沒好氣的說:「咱們地位高低有別,你別來跟我說
話。」
「你這個人脾氣比小妞還彆扭,」她不在乎,「我索性遷就你到底。」
「你這個人是從哪裡跑出來的?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華人在外,應當守望相助。」
「好一項大道理。」我冷笑。
「你可以當我是朋友。」
「你在哥大簽了合同?」我問。
「你沒留心聽書,我不是講明自己是客串的嗎?」
「以後呢?」
「七級課之後打回原形,回到史賓沙事務所去做幫工。」她說。
「你可有男友/ 情人/ 丈夫?」
「都曾經有過,我去年離的婚。」她臉上忽然出現一絲滄桑。
「多麼可惜。」我說。
她又恢復明朗,「你呢,你彷彿快樂得多了,我請你到碼頭吃海鮮去。」
「太好了。」
「咦,不是說地位有別,不理睬我嗎?」她故作詫異狀。
她成熟懂事、知情識趣、又具學問,我們很快成為好朋友,我仍然嬉稱她極光仙
子,伊比我大七歲,別具風韻,到我發覺一日不見她精神陷入恍然若失的情況中,事
情已經太遲了。
我墮入愛河。
生活忽然多姿多采,週末我們往公園一坐老半天,看藍天白雲,喂雀鳥吃麵包,
有時到海灘暢泳,有時往百老匯看電影,唐人街喫茶,一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娛樂,
剎那間都趣味無窮。
我的人生觀突然改變,對功課努力不懈,給咪咪的信,由三日一封改為一月一封,
不再抱怨,行在路上吹口哨,每個征像,都證明我在戀愛。
放學後我去接美蓮下班,她會做一個沙律與我共享,她是一個好廚師。
有一天我跟她說:「我愛你。」
她聽了一怔。
我問:「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相信,」她連忙說:「你們廿來歲的男孩子慣在愛河中游來游去,根
本無意擦乾身子。」
「喂!」我大力抗議。
「不要緊,終於有一天,你會見到你理想的伴侶,為她,你會上岸安憩。」
我問:「你呢?你可願意與我共享這份安寧?」
她笑出來:「我好做你的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