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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還不止一個人呢,笑聲一如銀鈴,悅耳無比,不禁脫口問:「誰,誰?」

  「醒,醒……」

  我睜不開眼睛,只得說:「別吵我,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醒醒,我們這班人很難聚集在一起。」

  我呻吟,"小姐們,饒了我,我實在起不了身。」

  有人同情地說:「替她敷一把熱水。」

  另一位說:「給她做一杯釅釅的龍井。」

  還有一個更佻皮,「寫寫寫成日價亂寫,活該累,寫那麼多幹什麼?寫完我們,也該休息了。」

  我還沒聽出語病來,「為什麼寫,為生活呀,上有八十歲老娘,下有三歲孩兒,敢不寫嗎?」

  她們笑作一團。

  忽然有暖呼呼毛巾輕輕掩上臉來,我伸起手,抹一把。

  又有人服侍我呷了一口清洌的龍井茶。

  「什麼人對我這樣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好。」

  「讀者們一直算對你不錯。」

  「讀者?」我苦笑,「讀者是老闆,夥計肯賣力,老闆們自然滿意。」

  我伸一下懶腰,終於願意睜開眼睛。

  一看到眼前情形,我呆住了。

  我竟躺在一間雪白的臥室裡,一面牆幾乎全是玻璃窗,外頭是蔚藍的天與碧綠的海。

  原來我不是躺在自己的小公寓裡。

  我脫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有人輕輕替我按摩酸軟的肩膊,「這是姜喜寶的家。」

  我驚得呆了,「什麼,你說什麼?」

  「喜寶的家,照你所形容的佈置。」

  我霍地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子,笑臉盈盈地看著我。

  「你是誰?」

  她搖搖頭,「連我都不認得了,你真的寫得太多了,這樣善忘,未免使我傷心。」

  我瞠目結舌。

  「我是子君,前半年過得一團糟,經過你安排調理,後半生漸漸起色。」

  我想起來,「子君,你好嗎,涓生呢,他怎麼樣?」

  子君既好氣又好笑,「我跟他早就離了婚,此刻我與他一點關係也無。」

  「對,對,」我一個勁兒點頭,越想越蹺蹊,「不對,不對,你們是小說裡人物,怎麼都跑出來了?」

  「今日是你寫作廿五年紀念,我們決定聚在一起同你慶祝一下。」

  「都來了嗎?」

  「哪裡都請得遍,百多本小說裡有好幾千人呢,不過是叫了幾個特別些的女子來做代表。」

  竟寫了廿五年了。

  讀書時寫、工作時也寫,有了家庭還是寫,無時不刻都在寫,晃眼四分一世紀。

  子君見我無甚歡容,便逗我:「應該高興才是呀,振作一點,我們都是你喜歡的人。」

  我呆呆的坐著。

  這一定是個夢,寫作人在精神瀕臨崩潰之前,才會做這樣的夢。

  「我……」說不出話來。

  子君容光煥發,已是個新中年了,卻比年輕時更加好看,她現在落落大方,有聰明有智慧。

  我忽然想起來,「玫瑰,玫瑰呢?」伸長了脖子。

  子君立刻笑,「這簡直是偏心現身廉潔,我把她們都叫進來如何?」

  我有點不好意思,「由你這個大姐姐作主吧。」

  子君並不介意大姐這個封號,到臥室門口叫:「都進來吧。」

  一個身形苗條的女子先現身,斜斜靠在門框上,且不進來,她化妝明艷,穿件鮮紅色緊身衣,一雙絲絨細跟鞋襯托得她腰是腰,腿是腿,若有男人在這間房間內,一定引起口哨聲。

  我瞪著她,這是誰?

  她開口了,懶洋洋,膩嗒嗒的聲音:「我不信這裡數黃玫瑰大,我倒要同原著人論論理。」

  我忍不住問:「你是朱鎖鎖?」

  子君嘩哈一聲掩嘴笑出來。

  我馬上知道自己猜錯了。

  那標緻的女郎刁潑地指著我冷笑,「好好好,你膽敢認錯我是那小撈女,我心都涼了,沒想到我淪落到這種地步,倒要叫讀者來評評理。」

  我叫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眼無珠,你是姜喜寶。」

  喜寶白我一眼,並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正在尷尬時分,另外一個可人兒出現了,在喜寶身後嘿地一聲,「這位姐姐,年紀也不輕了,憑地毛燥,說你像朱鎖鎖,未必就是委屈了你,至少讓你揀回十年青春,白便宜了你。」

  子君連忙上前,一手拉一個,「一人少一句,來來來,給我坐下。」

  喜寶兒大怒,「什麼膽敢在我家放肆,攆出去!」

  朱鎖鎖絕不是省油的燈,立刻撐著腰回嘴,「你的家?原著人叫我走,我立刻就走,毫無怨言。」

  走?我怎麼敢叫她走,她那本書還得再版呀,我捧著頭,急急陪笑,「大家靜一靜,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她們之中沒有一個是好纏的。

  終於還算給我面子,氣呼呼各自坐在一角,不出聲了。

  我輕輕說:「玫瑰的脾性比你們好得多。」

  誰知喜寶與鎖鎖異口同聲道:「我們怎能同她比,可見你寫她的時候,特別用心。」

  我不由得搔搔頭皮,「寫每一個角色,我都不敢不用心。」

  鎖鎖過來坐我身邊,「寫那麼多,可見文章不值錢,生活逼人。」

  我歎氣,「真的,幾時帶你們一起上去見編輯,叫他們加稿費才是。」

  喜寶兒在那邊笑,「不要寫了,到我的世界來,我養活你。」

  我無奈,「你在你的世界裡我無事可做,沒有意思。」

  喜寶挪揄我,「天生勞碌命。」

  我仍問:「玫瑰呢?」

  連子君都說:「這人討厭,偏不讓她見黃玫瑰。」

  這時一個小女孩捧著銀盤子進來,「各位請用點心,原著人最愛這蓮心百合湯。」

  我細細打量她,「你是周承鈺吧,為什麼還沒有長大?」

  她笑,放下銀盤,轉轉個圈,變成一個少女,直髮素臉,白衣白裙,拉住我的手。

  子君在一邊羨慕的說:「你看你多幸運,筆下寫出那麼多人來。」

  朱鎖鎖問我:「你願意進入誰的世界?」

  我坦白的答:「我筆下變幻有限,如果真有選擇,我願意進入衛斯理與白素的天地。」

  眾女生不住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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