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看心理醫生?真怕自己會精神崩潰。」
「不會的,感冒痊癒後保證你又是一條好漢。」
「你們這些編輯,只要作者交稿,什麼話說不出來。」
他承認,「這倒是真的,我們無暇理會其他的事。」
我告訴他:「她們邀請我走進她們的世界。」
「什麼?」編輯開始覺得事態嚴重,「你沒有答應她們吧,小說是小說,作者是作者,千萬不要混為一談。」
「我明白,有作者代入小說女主角的世界,一舉一動非常滑稽,不像真人。」
連帶日常生活也希望過得轟轟烈烈,成日價製造各類新聞,不甘平淡。
「你在夢中看見了哪幾個角色?」
我猶自怔怔地。
「什麼都要付出代價,你終於患上了職業病。」
是,怕聲音,怕亮光,甚至怕與人打交道。
漸漸與小說中的世界越來越近,與現實距離越來越遠,根本不耐煩打理生活雜務,覺得所有帳單都是負累,說真的,做小說人物多精彩簡單,她們可不必到超級市場扛回衛生紙去污粉,她們家的鋅盤永不淤塞,汽車不拋錨,羨煞作者。
「喂喂,改天談吧,我要看藍圖了。」
「你放心,我不會脫稿。」
「我對你有信心。」
在小說中,即使患病,因為情節需要,也是浪漫的,不是攝合了一對情侶,就是培養了主角的鬥志,不像我們,病就病,毫無因由。
病中攤開稿紙,每個格子都會跳動,自一個格子寫到另一個格子,談何容易。
打一個呵欠,索性伏倒在原稿紙上。
原先盼望還能見到那班女孩子,說說笑笑散散心,可是這次她們卻沒有入夢。
寫作真正寂寞,沒有上司下屬,統共一個人在紙上傻里傻氣自問自答。
自紙上抬起頭來歎口氣,忽然看到有個女子背著我坐在書房裡。
我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家中甚少親友出現,這個陌生人是誰,誰開門給她?
「哪一位?」我大聲詢問。
那位小姐歎口氣,「我姓甚名誰並不重要。」
開什麼玩笑?
「請你轉過頭來。」
「不行,我會嚇壞你。」
我一驚,「你到底是誰,你毀了容?」
「不是,我無容可毀,我連五官都沒有,是以不敢轉過頭來。」
我混身寒毛豎了起來,白板面孔:「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女子仍舊背著我,幽幽地說:「我是你這一本小說的女主角,你沒把我寫好,性格與面目都模糊不堪,我一轉過頭來,只怕連你這個原著人都受不了。」
我發呆,額頭爬滿冷汗,「對……」我囁嚅,「對不起。」
「唉,我此刻不上不下卡在故事裡,容貌不出眾,說話又不玲瓏,想請你老行行好心,把文字改一改,好讓我出生天。」
「可是,」我好生為難,「故事已經寫到一半。」
「還來得及,千萬不要誤我終身。」
「可是編輯等著要稿。」
那女子的聲音更加幽怨,「不要再找藉口了。」
我深深太息,「你知道我才華有限--」
「你若盡了全力,我必不怪你。」
「你想我怎麼改動故事?」
「我應該有比較剛健的性格,婚姻不愉快,大可馬上站起來走,還有,愛是愛,恨是恨,絕不拖泥帶水。」
「是是是,」我拿筆記下這幾點,「我立刻改。」
那女子轉怒為喜,「謝謝你,原著人。」
「還有什麼意見?」
「我希望故事有個比較開心的結局。」
「這個嘛,」我猶疑,「本來的安排不是這樣的,不過我答應你想辦法。」
「我要換一個男朋友。」
「可以,我也覺得你此刻的男朋友太過窩囊。」
她真正高興起來拍拍手。
「現在,你可以轉過身子來了嗎?」
「恐怕你要失望。」
她輕輕轉動身軀,我捏著一把汗,終於看到她的面孔,只見她有張鵝蛋臉,淡淡的五官,我這才鬆口氣。
她說:「你原本可以做得更好。」
「下一本,下一本一定集中精神做。」
「那麼下一個女主角比我幸運。」
我太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
「你習慣把每一件事都推到年紀上,你不過是個新中年。」
我剛欲與她說多幾句,她警惕地抬頭,「有人來了,我且避一避。」
我轉過頭去看是誰,卻是一家之主下班回來。
他放下公事包,「你沒事吧,臉色好差,幹嗎伏在書桌上睡覺?快去休息,現在開始由我當更。」
我訴苦,「累死我。」
「十年來天天這句話。」
我只得陪笑。
他揮手,「去,直睡到明天。」
我名正言順鑽入被窩裡去。
呵一個夢接一個夢,簡直不想走出夢來。
我翻一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裡。
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覺得有人坐在我床頭,呵我一定又走入夢境了,勉力睜開眼,只看見一個英俊高佻的年輕人對著我笑。
「你又是誰?」我沒好氣。
「我把你書中的男主角全帶了出來,我們要為你慶祝--」
我狠狠打斷他:「不用你們!快回到書裡去,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別來騷擾我。」
那年輕人一怔,「喂,我是--」
我掩起雙耳,「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我沒有興趣知道,睡醒之後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沒空同你們糾纏。」
年輕人大奇,「你真的不想見我們?」
「快走快走。」
「寫作人喜怒無常我此刻真的相信了。」
「神經沒有失常已經是豐功偉績。」我沒好氣。
年輕人吐吐舌頭,「那好,我們不打擾你了。」
他輕輕離去。
我又翻一個身。
鬆一口氣,總算驅走心魔,回到現實世界來,第二天,還有好幾千字要寫。
唉,得提起精神,好好的寫。
求真記
是一個陰天。
宇宙日報記者求真剛做完一單新聞,覺得肚子有點餓,走進一間快餐買了三文治牛乳,正坐下吃,忽聞街上轟然一聲巨響,接著有人耳語整間店堂騷動起來,客人爭向街外湧去。
卜求真是個新聞記者,她特有的觸覺告訴她,街外發生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