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聽了這番話,仔細想想,覺得很有道理,點點頭,略為放心。
之驥也只能娶這樣的女孩子,他在外頭久了,有經驗的女子哪肯同他結婚,又都知道他並沒有什麼錢。
小女孩才哄得轉,婚後生兒育女,他的能力不夠,還有父親呢,急什麼,那女孩不會吃苦。
呵,之驥要結婚了。
「婚後是否還同我們住?」母親問。
他說:「當然,不然住哪裡?」他怎麼搬得出去,也不想為開門七件瑣事來煩。
父母親很滿意,有供必定有求,他們兩家都好。
母親咕噥:「之駿也住進來,就熱鬧了。」
我笑。
母親訕訕說:「我去瞧瞧,有什麼首飾適用,得拿去重鑲。」
我回宿舍。
沒想到之驥會來找我。
整個宿舍的女講師紛紛向他投去注意的神色,頗驚他為天人,之驥外型哄死人。
我說:「你怎麼來瞧我?」
「不可以嗎?」他笑,「來看看你那些仙人掌長得怎麼樣。」
「不,之驥,你是不會那樣做的,你一定有事求我。」
他坐下來,面孔上出現一種尷尬的神色來。
我很納罕,怎麼會?他一向理直氣壯,做事很少猶疑。今日是為什麼?
「之駿,我想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我再度疑惑,他有何事求我?我與他在生活上成兩個極端,根本完全沒有關
系,他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是我做得到的事嗎7」
「你絕對做得到。」他略略鬆弛。
「代你去考試?」我取笑他。
「不。」
「那麼請說。」
他猶疑很久。我們兄弟倆生平第一次在這種處境下相對。
我心中疑團越來越大,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
他終於開始:「之駿,我在外頭,有一個女朋友。」
我放下心來,原來是風流債耳。
但我的心即時又吊起來,「可是在外頭生了孩子?」
「沒有!別胡說。」
我吁出一口氣。
之驥忽然說:「這年頭,還有誰肯為男人生孩子?如果她有了孩子,我馬上同她結婚。」
「她是誰?」我問。
「一個女人。」
「我未曾想像過她會是一個男人。」我笑。
「之駿,我要你去見她。」他拉緊我的手。
我問:「為什麼?你應自己去告訴她,你要結婚。我相信她不會心碎而死。」
「她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
「你不逼她,她不會厲害。」
他啼笑皆非,「之駿,你知道個屁!你連女朋友都沒有,你不知女人可怕。」
「再可怕也是你甩她,她還沒有你可怕。」
之驥不出聲。
過一會兒他說:「這件事你可以幫我。」
「好,我幫你去派帖子給她,只有一個?比我想像中好。」
「只有她一個已經夠頭痛了。」
啊叫我去見一個三頭六臂的女人。
他自口袋裡摸出兩件東西,其中一樣是一條門匙,另一樣是一隻鑽戒。
「這是幹嘛?」我問。
「兩樣都交給她。」
「門匙我明白,但戒指?」
「賠償。」
「算了,如果她真如你說的那麼厲害,這不能滿足她,如果她沒有你說得那麼可怕,你可以把它留下來討新歡的歡心。」
「之駿,你倒是個厲害腳色。」他白我一眼。
我取起戒指,一粒並不大的鑽石,是舊刻,並不光亮,但鑲工古樸精緻,不可多得。
「去年我們到歐洲,在翡冷翠一片珠寶店看見它,當時沒立定主意買。」
於是他最近特地去買了它,想藉此叫舊情人心軟,不跟他為難。
「你到底愛誰?」
「我?」之驥笑,「我最愛我自己。」
「那當然是,但兩個人比較起來,你愛誰?」
「蓉蓉比較適合做妻子。」蓉蓉是那小女孩子。
我很詫異,「那小女孩怎麼持家?」
「主持大局有母親,我們家需要一個可塑性強,聽話、標緻的媳婦,你認為不是?」
「另外那個女子,她叫什麼名字?」
「七弟。」
「什麼?」
「她母親直生了六個女孩,到她是第七。」
「她多大年紀?現在還有人生這麼多?」
「比你大一兩歲,約三十了。」
「你與她走了多久?」
「之駿,我只是叫你把兩樣東西送給她,看,你送抑或不送?」
「我去我去。」我說,「恕我好奇過度,只是我們,一向不知你有同居女友。」
「看!」之驥像是被刺傷了心,「之駿,我每晚都回家睡覺,我可沒有同人同居。」
他彷彿打算與我吵架,以怒氣來掩飾真感情。哪一種感情?是懷念還是那一點點悲哀?
我不打算再問下去,就快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早上九時至五時她都不會在家,你替我買四打玫瑰,連同請帖以及這兩件東西,一起送到她家去。用鎖開啟大門即可。」
「不用見她?」我撮起一道眉。
「見她幹嘛?」他朝我瞪眼。
這倒容易。「好,」我說,「明天我就去。」
既然這麼容易,他自己為何不去?
我不好意思再問。一場兄弟,連這些小意思都不肯做太不像話了。
他留下一個地址,走了。
有幾個女同事隨即來探聽:「那是誰?」
我說:「那是個女人見了最好退避三舍的男人。」真的,有那麼遠躲那麼遠。
第二天我照他給的地址找上門去。
我並且照他所說,買了大束玫瑰,把整個身軀遮掉一半。
我先按鈴,等候,按完又按,腿都酸,過了足足廿分鐘,才用門匙開進去。
地方是好地方。
公寓大而寬敞,傢俱不多,但很舒服,有露台,看得見海。
果然沒有人。
我看到一隻大瓶子,把花插進去,加水,放茶几上。
然後把戒指、帖子、門匙全放花瓶腳下,我打算離去。
但因為太陽好,而露台那麼寬大,我忍不住在那裡站一會兒。
待我轉頭時,看見一穿毛巾浴袍的女子站在客廳中央,正注視我。
她顯然已經站在那裡良久,並且不是自外邊回來,換句話說,之驥的情報完全錯誤,屋主人根本一直在家,她可能在浴間,聽不見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