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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若不自救,就沒有人能救他。

  我問母親:「十歲孩子的媽,年紀有多大了?」

  「沒有一定。」

  「不會很小了吧。」

  「假使她十七歲就生孩子,那不過廿多歲而已,相反地,如果她努力事業,晚婚,可能已經四十多歲。」

  「若是女醫生呢。」

  母親做一做心算,「醫科要讀好幾年,恐怕有三十出頭了。」

  這麼老,這麼不要臉。

  不喜歡她。

  人到了那個年紀,早應修心養性,還掛住戀愛,而且同一個比她小那麼多的男子,好不過份。

  想著想著,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太多事了,是不是因為對他有好感,所以才抱不平?

  唉,別人的故事,管不著管不著。

  雨季開始了。

  空氣裡汪著水,抽濕器連日連夜地開著,呼嚕呼嚕操作,店裡生意不差,但打烊後清潔工人須加倍勤力拖地。

  他仍然來喝咖啡。

  呵,還染上抽煙的習慣,常常對牢天花板噴出一口青煙,對之凝視良久,活像個悲秋的詩人。

  一看就知道事情還沒解決。

  我心癢難搔,但又十分不便問及別人的私事。

  事情到底怎麼了呢,那個丈夫發現私情沒有,妻子會不會離家出走,孩子們又如何?

  他又會不會放棄學業,專職做一個女醫生的情人?

  媽媽說:「假如他忽然不來了,我們便可以知道,他已經跟她離去。」

  我希望他來。

  星期一,他披著雨衣前來。

  我忍不住問:「好嗎?」

  他苦笑,指指腦袋,「差些兒想破了頭,沒想到如此難。」

  「有什麼新發展?」

  「她同他約會,被小孩子撞破。」

  我用手掩住嘴。

  「是她的生日,他在家等她來,但是同時她丈夫也為她開派對慶祝,她走不開,他等得急,索性找上門去,拉住她在書房理論,被大女兒聽見一切。」

  「我的天!是十歲那個孩子?」

  「是。」

  「那怎麼辦?」

  「孩子太懂事了,並沒有說穿。」

  「才十歲,就像個大人?」

  「是,孩子們心思很靈,家裡發生不尋常的事,逼著他們長大。」

  我呆呆的看住他。

  事情披露了,他們要馬上下決定,分開,還是不顧一切出走?

  「這個時候,」他沉著的說下去:「女主角矛盾了,她不捨得離開這個家。」

  「什麼,她不是愛上了年輕人?」

  「到這種關頭,她不能不小心了點。目前她過著人上人的生活,每天工作三四小時,年年出去渡假好幾次,一切都是最好的,家中兩個女傭一個司機——」

  我明白了。

  我們生活在現實的世界裡,她不顧放棄過去賺得的物質生活,從頭開始。

  也不能怪她,從頭開始,需要多少精力心血,只有少年人才會有這樣的無窮精力。

  「他失望了吧。」

  「他非常悲痛。」他深深吸一口煙。

  我細細觀察他面孔,「會離開她?」

  「他不能夠。」

  「為什麼?」

  「他並沒有保留,她是他第一個愛人。」

  我啼笑皆非,「但是她不愛他,她全當他是小玩意兒。」

  「是,他也發覺了。」

  「你看。」

  「他想找她談判。」

  「千萬不要!」

  「你認為不可以?」

  「多餘,已經到這種地步,男女之間切忌攤牌。」

  他忽然露齒而笑。

  我呆呆看著他,莫非受刺激過度,怎麼忽然笑起來。

  「你一直不贊成他們這段感情。」

  「你說得對。」

  「我已經決定這樣發展。」

  「你根本不聽人勸,問別人的意見幹什麼?」

  「我想看會不會有人感動。」

  「我可不感動。」

  「但是你為他們擔心,是不是?」

  「我可不為那自私的老女人擔心。」

  「喂喂喂,她不是老女人。」

  「三十多歲,很老很老了,」我生氣的站起來,「還在玩弄感情,殺無赦。」

  他訝異的看著我,像是不信我反應會過激。

  我恢復過來,「添些咖啡?」

  「好,謝謝。」

  真要命,聽故事何用聽得這麼投入?神經。

  我深深吸一口氣。

  那天晚上我還為此輾轉反側。

  夢見他與別人的丈夫撕打起來,鬧出醜聞。

  多麼不值得。

  他若願意,相信有許多女孩子會與他做朋友。

  譬如說,我。

  他個性中憂鬱的一面感染了旁人,在今年的雨季中,我傳染了多愁症。

  星期一傍晚,我才進咖啡店,母親便朝我呶呶嘴。

  我轉頭,看過去,見到一個女客獨自坐在近窗口的位子裡。

  她有一頭極濃的黑髮,梳在腦後,皮膚雪白,完全不理會目前太陽金棕潮流,姿態優雅。

  我心碰一聲。

  我們店裡根本沒有這樣的客人,她絕對是第一次來。

  母親很低聲的在我耳畔說:「她來等人。」

  哎呀。

  等他。

  他們莫非是約在這兒談判?

  我的一顆心像是要在喉嚨跳出來。

  只見女主角衣著異常華麗高貴,是那種真正古典的設計,配戴飾物恰到好處,一隻小小黑色鱷魚皮皮包放在一邊,雖靜靜坐著,風度已經表露無遺。

  難怪。

  這一切確非咱們這些十幾歲只會咭咭笑的少女可及。

  而且可以看得出她年輕時不知多漂亮。

  我的一顆心沉下去。

  她抬起頭來,叫我,「請問有蜜糖嗎?」

  她喝薄荷茶。

  沒一會兒,他來了。

  立刻趨向前去,吻她的臉頰。

  奇怪,看上去感覺十分溫馨,倒不是火辣辣的。

  我用手托住頭,看著他們。

  他們倆低聲商談,我一句也聽不到。

  相信我,做旁觀者的滋味並不好受。

  無論怎樣,他們今天應該作出決定。

  母親說:「看樣子,她對他也是真的。」

  我問:「你怎麼知道?」

  「她不像故意玩火那種人。」

  我亦有同感。

  「那麼誰是壞人呢?」

  「沒有人是壞人。」

  「可是每一個故事中,總有人患有人奸,不然誰修成正果,誰得到報應?」

  「別傻了,看情形他們三人,加上兩個孩子,全是犧牲者。」

  「她會跟他出走嗎?」

  「不會。」

  「啊。」

  「她太矜貴,完全不是野玫瑰格調,她才不會放棄家庭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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