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送你上學去吧。」
「不用,我上午沒課。」她答道。
「那麼我自己去了。」
「你答應過的事,記得要做才好。」
「知道了。」我看她一眼。
琪琪的臉上仍然沒有笑容。我歎一口氣。
我仍然把車子開到朱明的家去。不是因為我是一個講義氣的人,更不是因為我內疚,而是因為我對她尚有留戀。
就是這樣,因為人都是自私的。
朱明站在門口等我。這些日子來,她從來沒提過琪琪。她不過問我如何天天抽出時間來陪她,她不管,她也很自私,她只要我陪她,她就滿足了。我對她真的有這麼重要?如果我對她說,我不能再見她了,她會有什麼反應?
她上車,一邊說:「今天你遲了十分鐘,我幾乎以為你永遠不會來了。」
我轉頭看著她,她眸子是澄清的,她在微笑,我只好老老實實地說:「朱明,以後我不再來接你了,你應該可以自己上學了。」
朱明怔了一怔,並不問「為什麼」,她只說:「是」
她沒有哭,沒有激動,她只說「是」。她的反應幾乎有點像琪琪那麼冷淡。我心裡想:我原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是我送上門去要替她服務的,她可沒稀罕過,為她引起我與琪琪間的不愉快,太不值得了,應該適可而止。
我們一路上沒有說話,到了她校門口,我說:「再見,朱明,好好保重自己。」
她默默的點頭,下了車。
就是那樣。
我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我永遠不會像唐那樣,使女孩子為他要生要死,唐有那種魁力,我沒有,我應該滿足於現況,我有琪琪應當知足,我不該叫琪琪不安。
這是一種什麼心理?難道我還希望朱明愛上我?不是不是,我希望朱明多多少少表示有點失望。
——「啊,你不能來了。」但是她沒有露出半絲意外。
她抽屜裡的注射器……我還沒有弄清楚那是什麼事,就是這樣,我半途而廢了,誰也沒有遺憾。真是的。
我仍然回實驗室,東張西望,一個上午才看了一份報紙,中午時分,吃了客三文治,肚子還有點餓,再喝一個湯,不知道朱明中午吃了些什麼,她最拿手自暴自棄,什麼都不吃。算了,她不是孩子,吃什麼關我什麼事,一個人最大的毛病是要做救世主的模樣。
琪琪呢?她中午又吃什麼?
她太能照顧自己了。
我終於打了一個電話給琪琪,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她一定是出了門,上學去了。剛要掛上,琪琪的聲音「喂喂」地傳了過來,我連忙問:「你在哪裡?」她說:「剛出門,聽見電話鈴響,於是又折轉來聽電話,有什麼事?」
「你中午吃了什麼?」我問。
「到學校再吃,你不知道我一向不在家吃午飯的?」
「我不知道。吃多一點,要保重身體。」我無聊的說。
「好。」琪琪掛了電話。
原來她並不在家做午餐,我這些日子來都不知道。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琪琪的心事也是我不知道的。
下午更沒有存在的價值,沒有人真正的需要我,過去一兩個月來,看著朱明漸漸振作起來,我有種興奮,彷彿我挽救了朱明,現在想來,就算沒有我,她還是會恢復的,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口。
回家吧,我想,買菜等琪琪回來,今天我們吃海南雞飯。
我收拾雜物,鎖好抽屜,便出實驗室,走到旋轉門一推,便看到朱明站在那裡。
我嚇一大跳,以為是眼花看錯了,但是那人的確是朱明,她的長髮垂在腰間,扣著的髮夾不知如何鬆開了,天氣轉暖了許多,但是她還是穿著那件羊毛衫,她怔怔的抬著頭看我們實驗室的窗口。
我揚聲叫她;「朱明?」
她一轉頭看見了我,她想走,但是又站住了。
「你來找人?」』我問,「是不是?」
她還是怔怔的看著我,神色又是鈍鈍的,我抓住她搖了搖,「中午吃什麼?」我問。她沒有回答。
「你找誰?」我問,「你是找我嗎?」
她點點頭。
我問:「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又吃了什麼藥?」
她低下頭不響。我知道有許多時候服食藥品之後會引起這種沉默與遲鈍,找心痛得很,覺得她太不自愛,我走了才半天她就逃學,而且這樣傻氣的出現在我面前,叫我怎麼辦才好?
我說:「朱明,你聽我的,你跟著我走好不好?」
她點點頭。
我說:「我現在去買菜,回家煮飯,琪琪一會兒會回來的,你到我們那裡休息一下。」
朱明還是點點頭,我把她扶上車子,一路開到超級市場去,我把她留在車子內,匆匆忙忙地買了一點作料,看見冰琪淋,又買了一個冰琪淋給朱明,出來的時候,發覺她沒有渴睡,她神色呆滯地看著路上,頭靠在玻璃窗上。
我把冰琪淋遞給她,她拿起來吃一口,對我笑一笑。
我把車子開到家,她自己下了車,我用鎖匙開門,請她進去。
我說:「來,讓我看看你。」
天氣已經相當溫暖了,她還穿得那麼厚,她應該換季了,但是我怎麼對她說呢?這個時候,我不是不覺得朱明有點幼稚的。她需要的是一個保姆,日日夜夜的看顧她。
這話講得不公平,她需要的是朋友。琪琪如果願意做她的朋友,朱明可以天天到我們這裡來,她可以在我們這裡看電視,聽電話,吃飯,畫畫,我不介意。希望琪琪也不要介意。
還有什麼人能夠介意呢?朱明現在……等於一個殘廢的人。我心中如壓著一塊鉛。
當我把雞與飯送進烤箱的時候,朱明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替她脫了鞋子與羊毛襪,開一隻窗子,又設法脫下她的羊毛衣,一起塞進洗衣機裡。她穿著牛仔褲與襯衫睡得很穩定。
今天早上才好好的一個人,現在又變得這麼糊塗,由此可知她心中還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