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朋友在嗎?」朱明放下食物,拾起一條裙子,看了看號碼,抬頭,眉開眼笑的說,「十四號,好豐滿。」
我非常的氣,朱明一點也不吃醋,她居然完全以妹妹的姿態出現,難道她不知道我是愛她的嗎?她竟是這麼糊塗。
我把裙子拿來,仍然摔在地上。
朱明聳聳肩,她說:「我今天來看看你,我可能在這幾個月內開一個畫展,短日子裡將非常的忙。喂,你的女朋友叫出來看看。」她純粹是孩子氣。
我沒好氣的進房去,一把拉開床單,那個洋女人終於起來,雙眼朦朧,化妝一塊一塊,眼睛下一大塊青黑,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醜的臉,我忽然同情她起來,於是聲音就放輕了,「起來吧,我的妹妹來了。」
她終於起床,穿著我的襯衫,套上牛仔褲,這時候朱明整個人靠在房門上,看著房內這一幕兩人劇。我從沒見過這麼頑皮的朱明,她唇角含春,快樂地嚼著口香糖。真見鬼。什麼地方來的口香糖!
洋女人說「嗨!」
朱明用手畫了一個圈:「嗨!」
她一點也不妒忌,當然,我不是唐,沒有人會為不相干的人吃醋,我好生氣。
我看住洋女人說:「你可以走了。」
洋女人聳聳肩,披上大衣,抓起手袋,開門走了。
朱明回頭走到廚房去煮咖啡。
我把床單枕頭套一股腦兒的拉下來洗。
在淋浴的時候,朱明間:「該下雪了嗎?」
「還早著呢。」
她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我用毛巾抹乾身子。
「剛才那個女孩子真幸福。」朱明說,「無牽無掛的,愛怎麼就怎麼,活得那樣才夠意思。」
「你羨慕她嗎?」
「嗯。
「我覺得她頂可憐,長這麼大了,還一條狗似的,到處睡覺,什麼也沒有。」我說。
「話不能這麼說,她也可以結婚,但是結婚又怎麼呢?住在一間小屋子裡,帶兩個孩子,什麼地方白脫油便宜一毛錢,就走到那裡去買,那多累,倒不如現在好,她又看得開,因沒有感情的緣故,一切都容易辦。」
我歎口氣,「喝咖啡吧,妹妹。」
她又笑起來,「我那畫展得籌備起來了。」
「最近睡得好嗎?」
「一碰到床便昏迷了,也可以說睡得不好,她笑,「真沒想到,短短幾個月內什麼都戒掉了,那天有人叫我抽煙,我拒絕,那個人說:『嗯!沒有畫家跟作家是不抽煙的。』你說多麼好笑。」
「的確好笑,」我說,「最好畫家還抽鴉片,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我給你看一張畫。」她說。
外面下雨了。琪琪在美國的哪一州呢?下雪還是大太陽?
「給你看。」朱明把畫攤了開來。
是一張炭筆素描,已經弄糊掉了,一個女孩子的側影,絲絲人扣的寂寞感,瘦瘦的手抱著一隻貓,她看著前方,一點目的也沒有。
「很好,至少我看得懂這一張,其餘的還真弄不清楚。」
「那些是為賺錢而畫的,這一批是開畫展的,先幾日到學校去旁聽,與教授談了一會兒,他們贊成我再回去。」
我笑,「你倒是忙著呢。」
咖啡涼了。
朱明沒有男朋友,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她再也沒有男朋友,她的頭髮長得很快,卷卷的長出來,還沒有流行爆炸裝,她已經略具規模。為了工作時的方便,朱明用兩隻顏色鮮艷的塑料夾子夾住了頭髮,看上去很稚氣可愛,她現在胖得很,常常嘲弄自己肚子上的肥肉,牛仔褲上全是油彩。
她把畫展籌備得頭頭是道,支持她的畫廊打算把她當搖錢樹,與她簽下合約,自然是力捧的。東方人在西方人的社會中打出一條路子,談何容易,總要在藝術界裡下手。
她常常神秘地出現在我公寓,有時留一張紙,我們許多日子沒有見面,感情淡過朋友,叫人想起君子之交淡如水。琪琪如果知道了,會不會後悔一時衝動離開了我?
我想在美國的報紙上登尋人廣告。
算了吧,無論怎麼樣,我愛朱明多過愛她。
我有空的時候也去看朱明,有時候故意忍著一天、兩天不去看她,終於忍不住,衝了上去,我永遠猜不到她在做些什麼。
一個下午,她在畫具當中睡著了,縮著身子。我曾經看過她熟睡的相貌,以這次最和平。我坐在她對面抽煙,非常的無聊,又不敢拿起她的畫看,怕吵醒她。
我走到廚房去,看見有一大堆中文報,恐怕是朱家寄來給她的吧。
我做了一個茶,坐在那邊吃邊看,翻著翻著,忽然看到一段結婚的啟事,我呆住了,張漢彪與白琪奧結婚之喜。在美國紐約史丹頓教堂結婚,日期十月十日。
琪琪!不是巧合。她父母的名字都在上面,我回頭打個電話問聲就知道了,這附近便有一所公眾電話亭,我出去打電話。
唐來接聽。
我問:「琪琪結婚了嗎?」
「你是誰?」他冷冷的聲音。
「家豪。
「呵,家豪呀,你好你好。」他說,「好久不見。
「琪琪結婚了嗎?」
「是的,上個月的事兒,嫁了一個醫生,三十多歲。」
「在美國結的婚?這麼快?」
「不算快,她到那邊已經三四個月了,你要她的地址嗎?」唐問我。
「不要,謝謝。」我掛上電話。
琪琪結婚了,我茫然的想,她結婚了。
才離開我三個月,她便嫁人了。她似乎是一離開家門便忘掉我的,我真的那麼容易被忘記?恐怕是的。
我默默的走回去,朱明已經醒來,她問:「你剛才來過?」
「來過。」我坐下來。
「外邊那麼的冷,你出去的時候沒有穿外套嗎?」
「沒有,我不怕冷。」琪琪結婚了。
「怎麼,你看上去不開心呢。」
琪琪忘了我了,她並沒有為我抱恨一輩子。
不要說是一輩子,一陣子也沒有,我與她在一起三年,都不值半文。
我說:「朱明,我們訂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