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沒想到我會哭。
我抬起頭來,「別搖我,隨我去。
她神色是淒然的,「家豪,對不起你。」
「沒有,才沒有,最主要的是,有人快樂。」我說,「只要你快樂便行了。
「我對不起你,我把琪琪氣走,我自己又不能嫁給你,我心裡非常難過,你為我做了那麼多事,我很明白,那時我在垃圾堆裡,不會有人來理睬我。」朱明說。
「沒有關係,那時我自己願意的。」我長長歎息一聲。
我非常明白梁山伯是怎麼回去吐血死的,現在我完全有一種吐血的感覺,朱明啊朱明,生命那麼短,你為什麼要做令我那麼傷心的事。但是生命那麼短,朱明的確不應做勉強的事。
我不是她愛唱的那支歌。
我站起來,「我明白了,朱明,一切我都明白,你不必多說,我完全明白了。」
朱明抬起頭來,「家豪,你的口氣,你的口氣怎麼會這樣?」她很是惶恐。
「小姐,」我終於忍不住,「你要我的口氣怎麼樣?我到底不是一條狗,你趕我走,難道還要我對你搖尾巴嗎?」
「家豪,」她大哭起來,「家豪,我不是那樣的意思!」
「你哭得太多太多,誰知道你是真哭還是假哭?」我拂開她的手,「全世界的人都看過你哭!」我走了!
我離開時從大門走的,連東西都沒有收拾,我去看了一場電影。在電影院裡我覺得一切都像個夢。
我決定走,最聰明的辦法便是一走了之,反正是她不要我,而不是我不要她,一個男人被女人面對面的發話,說她不愛我,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朱明做事一向都是牽絲攀籐的,她十分想報恩,但是因為我實在不是一個可愛的人,所以她這個恩無法報下去。
我真的那麼不可愛嗎?
失戀最痛苦之處就是對自己的存在價值起了懷疑。
為什麼她不愛我?
是不是我不值得愛?
為什麼不值得?我不漂亮?不瀟灑?
我長長歎息一聲。
自電影院出來,我在街上閒蕩,學校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我要避開她。我也不要回家,我想朱明還要解釋,一直解釋得她自己心安理得為止。
我真是害怕。
在街上逛了很久,暗街上的妓女哈哈的向我笑。我避開她們,但是避不開我自己。
我終於回了家,老遠便看見朱明蹲在石級上等我。
我轉頭就走,她有什麼權那麼做?讓我回家都不能?
我要讓她坐在那裡,讓她內疚,讓她坐一個晚上好了。
我到旅館去開了一間房間睡。
第二天一早起來,紅絲充滿了我的眼睛,我回到家中一看,她已經不在了,我連忙做賊似的取出一些應用的物品,逃到同學家去。
同學問:「這次怎麼了?」他笑,「又是未婚妻逃走了?」
我說:「一點也不錯,這個未婚妻又逃走了。」
同學一怔,馬上予我最大的同情。
「你替我請假兩個禮拜。」
「這種重要關頭,家豪,你怎麼可以請假?」同學大驚,「院長隨時會傳你。」
「我不要那張文憑了。」
「你會後悔的,為一個女人而不要文憑,你會後悔的。」
我遲疑著,是的,我也知道我是會後悔的,但是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思回學校去。
「你再沒有心思,也要回去坐在那裡!」同學說。
「好好好!明天再說吧。」
「不能明天,明天還有明天,我亦要去學校,你跟我走如何?」
他硬是把我拉了起來。
我跟他走,到了學校,我吩咐上中下三級人馬,凡是有人找方家豪,都說不在,都不放進來。
我的心辣辣的痛。
放學的時候,我問門房有沒有人來過找我?沒有。
朱明沒有來找我。我不明白這是什麼心理,想她來又不想見她。
我隨同學回到他家去。
幾天來我混沌的過日子,晚上吃大量的安眠藥,也不大做夢,白天吸很多的香煙。第四天院長傳我上去,把我的論文還給我,告訴我口試的日子。
我記了下來,謝了他。幾乎歡天喜地的跑回實驗室,告訴誰呢?論文可以開始打字,但是告訴誰呢?
我心中悶悶的。要是琪琪知道……琪琪早嫁給別人,琪琪現在所關心的,是她的丈夫多了什麼樣的病人。
我坐下來,靜靜的做完一天工作,便走了,我一直沒有開車,讓他們以為我失蹤好了。
但願我懂得在適當的時間失蹤,出場出得好才是藝術,不是進場。
我請了秘書小姐打字,付款,依舊回到同學家睡。
同學笑說:「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我也笑說:「不能久最好。」
「奇怪,你兩次失戀都跑到我家來坐著,也不見你有多傷心。倒也好,有些男人一失戀便狂飲狂嫖。」
「我是最愛自己的。」我冷冷的說。
「再接再厲,從頭開始,摔倒了再爬起來是好漢。」
「我不是好漢。」
「有什麼打算?」
「把這邊的事結束,回香港去。」
「在香港,你根本沒有家。」他說,「上哪兒去?」
「有錢便有家。」我強辯。
「一間屋子不是個家。」他笑。
我翻身睡了。我不覺得安眠藥有什麼不好,那時候朱明也借助過它,真是失意人的良藥,朱明,琪琪,我與意氣風發的女孩子無緣。女孩子一得意便嫌我多餘,她們只有在消沉的時候才會想到我。消沉……
唉,先把功課做出來再說吧。
有了這一點寄托也是好的,以前我從來沒有注重過功課,忙著在女人身上找安慰,現在知道只有功課永遠不會辜負我,下多少功夫有多少效果,男人只有在事業上尋求答案,有了事業就什麼都有。
我忙著做這個那個,漸漸忘了朱明是我的未婚妻。我沒有忘記我愛她,但是我不再屬於她,她也不再屬於我。幸虧我是男人,被人扔來扔去骨頭還沒有碎,經用得很。
在週末朋友要帶我出去,我搖頭,我不要再與女人出去,我又搬了家,把自己收得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