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著嘴一笑,「喜歡我笨,你們好擺佈我嘛。」
「不,」她微笑,「喜歡你夠膽子,什麼都敢做,做了且不怕人說。我們也想做呀,誰不想呢?總是壓抑著,即使做了,還藏頭躲身的,要不就找個藉口,賴給社會,從來沒有人像你,一切事情,兩邊肩格承擔。」
我糊里糊塗,疑惑的問:「是嗎?我是這佯的一個人嗎?」
「是。」阿玉肯定的說:「所以我們都喜歡你。」
「是嗎?」
我聳聳肩。
我怎麼得了呢?
「那醫生」第二次來的時候是一星期之後的事了。
因為他那只戒指始終在我手上,我一看到那顆光芒四射的鑽石就想起他。他也不打電話來。
他來的時候笑容疲乏。
我們問他怎麼會這麼累,他說一直在跟著大醫生開刀,足足開了一個禮拜。
「那很好嘛。」我說。
「好什麼,都是胖子,最怕替胖子開刀。」他說。
阿玉也不明白,「病人都一樣,胖瘦有什麼分別?」
「唉,小姐們有所不知,胖子有皮下脂肪,一刀割下去,那些黃黃膩膩的油膏就往兩邊攤開來,瞧多了簡直吃不下飯!」
阿玉馬上咳嗽起來。
「別說啦,KT,蠻恐怖的。」我說。
阿玉說:「可是沒他們那些恐布的人,我們還活不成呢。」KT笑了一笑,那種笑容,還是很有安全感的。「喂」我說:「KT,這戒指還給你。不能要。」
「為什麼?」他問:「不是都說好了嗎?」
「誰跟你說好了啊!」我笑說:「你家又不是開戴啤爾斯鑽石公司的,拿著鑽石到處送人,我又不敢不戴,怕擱在那兒不見了,戴著又伯掉,反正還是物歸原主好一點。」
「唉!」KT說:「你不曉得我的困難,待我說與你聽,自從我母親把這只戒指給我以後,兩年多了,我也是心驚肉跳的,戒指太小,我又不能戴著它到處跑,放在家裡,又怕有賊偷,那害怕勁兒,也別提了,好不容易,那天見到了一個女孩子,覺得應該交與她保管,「但是這人又三心兩意,不相信我,又要還我,這叫我怎樣做人呢?」
他笑瞇瞇的一直說,我可沒笑出來。我心裡很是感動。他大概不是開玩笑吧。我怎麼辦呢?我轉頭看著阿玉。
阿玉慢慢的說:「這禮物,也太名貴了一點,不過……阿瓦,你就戴著吧,算是替他保管一段時期,好讓他專心去開刀,別一直擔心會被人偷鑽石。」
我緩緩的轉著戒指,忽然發覺已被我從右手轉到左手來了,連忙換個手指,做賊心虛,心裡臊臊的。
太快了,才第三次見面。
KT說:「做醫生的人,知道生命短,生命靠不住,做事要准要快,像開刀一樣,拖個沒完沒了,什麼都遲了。我很累,回家睡覺去了,明天我來接阿瓦去我家,明天我放假,我煮咖啡。」
說完了,他爽爽快快的拿起外套,說了再見,走了。
阿玉說:「真有男子氣概,話也說得有理。」
我說:「完全是命令式的,連求婚都是命令。」
阿玉笑,「他這個人很有意思,很配你。」
「配我?怕他對女朋友也像開刀。」我說。
我們兩個人都笑了。
後來阿玉問:「那麼家傑呢?」
「他是完了。」我說。
「完了?」
「當然完了,我都戴了別人的戒指了,他不完怎麼成?」
「他要再來找你呢?」
「他來找我幹麼?我對他有什麼利?」
「他也喜歡你的。」阿玉說。
「不外如此,大把的洋婆子在等他呢————不談這些,慢點給人聽了,還以為我吃醋呢,我可不是從一而終的人物,像他這種『男朋友」,我阿瓦多是沒有的,三四十絕少不了,當然是完了。」
阿玉說;「我的夭,就像一部電影?放映完畢,打出一個『完』字?」
「你又錯了,阿玉,電影完了,打出的是『再見』。」
「我說的是外國電影。」阿玉說。
「那倒對了,」我說:「這根本是外國嘛,在羅馬,得跟羅馬人行事,是不是?」
阿玉歎口氣,「我總覺得有點兒不,也有點兒是。」
我說:「我不想這些,我只想明天咖啡的事兒。」
「你真幸福,阿瓦。」她說。
「瞧,因為你是玉,玉的煩惱可特別多。」我說。
我的論文還是停留在第一章。
只有兩星期便得交初稿了。
我可不擔心,唉,船到橋洞自然直啊,債多勿愁,蠶多勿癢。
第二天我簡直沒有心思上課。
到這個時候,同學教授都發現我手上多了一個鑽戒,都以為我真訂婚了,都來恭喜我,又問我對象是誰,我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他們以為我怕難為情,笑了。
阿玉在一旁給我老大的白眼。
我不去睬她。
放了學,我第一個衝出校門,去看那輛雪鐵籠CX。它端端正正的等在那裡,既無霸道似的,又霸道得不討厭,一部可靠的車,像它的主人。
KT來替我拉開了車門。
我運氣還真不錯,總有個人開開車門,聊勝於無,這也算是個不錯的了。
他向我笑笑,沒說什麼。
我也向他笑笑,沒說什麼。
他把我接到他家裡去,照例做了咖啡,還有芝麻麵包呢,這又是我喜歡的意大利羊酷派麥臣芝麻。
他在放唱片,奧莉薇亞紐頓尊的「假使愛我告訴我,如果不愛讓我跑」,我聽聽就呆了,阿玉那一日,不也是在聽這首歌嗎?
反正派行,人人都買一張。
「你喜歡誰?」
我把頭髮扯起來,做個陰陽怪氣的樣子:「大衛寶兒。」
他笑著點點頭:「猜也猜得到。」
「我喜歡他的樣子,歌還是卜狄倫的歌。」
「你中文好不好?」他擔心的問:「我中文不大好,其他沒問題,卜狄倫的歌隨時可以幾首出來。」
「不,我中文很壞,我只看紅樓夢。」我坦白的說。
「恐怕不止吧?」他問。
「紅樓夢看得好,已經夠了。」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