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阿玉和阿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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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一個快樂的人,阿瓦。」

  我微笑。是的,我很快樂,即使論文在那裡等我,我還是快樂的。

  「阿瓦,你的好處是,你很知足。」

  我不是微笑著,但心中很有點不敢當的感覺。我傻傻的想了一會兒,問:「知足就可以做別人的太陽嗎?」

  「可以。」家傑點點頭。」

  我笑,「那麼天下這麼多知足的人,太陽太多了,豈不是熱死?」

  「阿瓦,你是不會明白的,就是天下知足的人太少。」

  「怎麼會呢?知足原來是十分容易的事。」

  「好了,阿瓦,我送你回去吧。」他說。

  在車子裡,我不是覺得知足是很容易的事。

  然後家傑問我:「暑假回家,好玩不好玩?」

  我拍腿說:「簡直太好玩了!」

  「你是跟阿玉一塊兒回去的?」

  「是。」

  「香港——唉!」

  家傑稱香港不好,因為香港人都是莫名其妙的人,阿玉又說英國不好,英國人是不可以相信的,阿玉不喜歡巴黎,因為巴黎太繁華,阿玉不喜歡意大利,因為意大利又髒又臭。」

  「那麼阿玉喜歡什麼呢?」

  我想了一想,「我相信阿玉喜歡做功課,她一天到晚做功課。」

  「你呢?」

  「我?」我說:「我無所謂嘛,一切都很好哩。」

  「你是怎麼跟阿玉在一起的?」家傑問。

  我正容答曰:「阿玉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嘛。」

  「是呀,我沒說她不好呀,是她一直說我無聊呀。」

  「想必我倆是有點無聊。」我肯定的說。

  家傑笑了,拍拍我的頭。

  我們又到了家,家傑叫我明天等他的電話,不要跟別人出去,我答應了他。

  家傑是一個很好而無聊的人,每個人都很好,真的,我覺得每個人都很好。

  回到家,本來還很早,還很可以做一些正當的工作,但是我覺得怪累的,就倒在咱們唯一的小地毯上,我摸著摸著我的手寵,就睡著了,連衣服也沒有換。阿玉在房間裡打著字。

  打字聲越來越遠,我就心安理得的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覺我手裡握著一張紙,這張紙是什麼時候塞到我手裡來,我一點也不知道,大概是阿玉玩的把戲。

  那張紙便是上面打著小兵的紙,上面寫著「糊塗鬼」三個字。

  我笑了,起身看看鐘,是兩點半。

  我把自己搬到床上去睡,糊塗鬼,做人糊塗一點,又有什麼不好呢?

  鄭板橋先生不是說:難得糊塗嗎?

  於是我心安理得的又睡著了。

  但是我跟自己說:明天,明天一定要開始做那論文,一定,決不拖延,明天一定。

  其實阿玉是很好的。阿玉喜歡梵高,我也喜歡梵高;阿玉喜歡張愛玲的小說,我也喜歡張愛玲;阿主喜歡紅樓夢,我也喜歡紅樓夢;阿玉喜歡喝牛奶,我也喝牛奶————只是我懶,阿玉是不同的。

  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

  阿玉狠狠的把我叫醒,我想我們要遲到了。我趕緊穿衣服(昨天為什麼終於換了睡衣呢?)喝牛奶拿書本,阿玉早在門口發動了車子的引擎等我。

  我奔出去的時候,呵著白氣。

  她厲聲問:「大門關好了?」

  「關好了。」我說。

  「書帶齊了?」阿玉說。

  「齊了。」

  「快上車!」她說。

  無論怎麼樣,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很好的朋友。

  阿玉是不笑的.

  開車的時候唬著一張臉,很好看的一張臉,充滿煞氣的,一雙美麗的眼睛狠狠的瞪著人,大家從來不敢與阿玉開玩笑。阿玉是阿玉。

  其實我們根本沒有遲到,還早了十分鐘。我要去飯堂喝咖啡,她卻已經進了授課室。

  我聳聳肩。

  上課的時候,她什麼都記了下來,她的筆記是無懈可擊的筆記,我的筆記,卻只是充分的筆記。

  我上課會打呵欠的,老大的呵欠。

  阿玉總是白我一眼。

  我做錯了什麼呢?打呵欠是生理上無法控制的現象,況且那個老頭子一直講一直講,我不大喜歡老頭子,我常常希望學校裡有家傑的教授,可惜當家傑做了教授之後,家傑也變老頭子了。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理想的事,打一個呵欠倒是十分開心的事,所以我頻頻打呵欠。

  放了學,阿玉說她要往圖書館出來,已是三更半夜了,你用得著車,你把車開走吧,看我,我多麼早回去,我走路行了。」我拍拍胸口。

  阿玉看我很久,說:「阿瓦其實你是不錯的,你就是糊塗一點。」

  我很想告訴阿玉,我是不糊徐的,糊塗的是她。誰都沒開始做論文,就除了她,把大夥兒弄得精神緊張,又有什麼好處呢?但是說給阿玉聽,阿玉是不會明白的。阿玉到中央圖書館去了。

  中央圖書館是一座圓型的築物,很大。找一本書往往要找好些時間,可是如果要做好功課,一定要看很多參考書,而好的參考書,也只有那裡才有。

  大學裡圖書館不夠大,故此我常常叫阿玉替我帶書回來,阿玉是很好的女孩子,叫她做事,她一定不推不賴。

  我走路回家,才走到一半,家傑的車子就飛上來了,他一邊叫!「阿瓦!阿瓦!」

  我笑得心花怒放,這家傑真不錯,兔我走三十分鐘的遠路,我連忙把腳停下來,用手打個圈,說:「嗨!」

  家傑笑著說:「你少見鬼,快上車來吧。」

  我上了他的車。」

  「謝謝你,家傑。」我說。

  他說:「好吧好吧,上車吧,還多說做什麼!」

  我一上車,就下雪了,指甲大的雪花,令人不置信的柔軟,慢慢的飄下來,飄下來,我把臉貼在車窗,這樣的雪,叫我想起了一個人。

  暑假回去,碰見一個男孩子,他本來住在很熱的地方,後來又搬到香港,香港也是很熱的地方,因為他小,所以我就唬他,說雪很漂亮。現在回來又見到雪,就覺得不該騙他,因為雪實在不好看,不好看。而且又冷,但是那張臉,那個男孩子的臉,真是十分可愛,現在還十分明晰,那張臉是不可以引誘不可以思念的純潔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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