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有過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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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她說得這麼坦白,我自然明白。她並不愛思恩,思恩不是她心目中的對象,可是因為她已經廿三歲了,勢必要嫁人的,家裡也十分要她嫁人,而思恩剛好在這個時候向她求婚,所以她就答應下來。

  我隱隱覺得不妥。

  而思恩呢,我也很明白他,他在外頭玩著,玩得很險,說不定弄得不好,有女人會逼他娶她,不如名正言順的訂了婚,拿未婚妻作當箭牌,未婚妻管不了他,他只有好,這樣的關係維持得下去嗎?

  我低聲問:「你難道不愛思恩?」

  蘭花答得很快,「我愛他就痛苦了。」

  這倒也是實話。

  「思恩說他愛你,你不相信?」我又問。

  「他倒沒說謊,他沒必要說謊,他現在是愛我的。」

  「你不能這樣說,思恩────他是不錯的。」

  「是呀,我也這麼想,」她的微笑又上來了,「我肯嫁他,他未必娶我。」

  「訂了婚總要結婚的。」

  「未必。」她說:「大哥.你是君子人,你是不會明白的。」

  她反反覆覆稱我為「君子」,我覺得很詫異。這個女孩子根本叫我詫異。

  我只好說:「蘭花,你在外國耽久了,你不明白君子的。」

  她笑了;低下了頭。

  我揚聲說:「思恩,你好出來了,蘭花答應了。」

  思恩倒是滿臉笑容,他說:「唷,我在書房裡等砍頭似的。」

  蘭花把那只鑽戒戴了,不出聲,一直看著手。

  然後兩個人就走了。

  妻說:「根本不像訂婚,蘭花一點開心也沒有。思恩適才跟我說,她母親是做戲的。」

  我忍不住問:「你對她家人道麼感興趣做什麼?」

  妻不響了。

  或者思恩說得對,做我妻子也不容易,我原不喜歡說人閒話,也不喜歡妻說人閒話。一開始她就諸般挑剔蘭花,我不覺得,蘭花先覺得了,我認為這是我的錯,妻是一個沒有事業的女人,凡事我對她負責,我也必需對她的行為負責。

  我寫了封信告訴父親,父親曾去探訪蘭花的母親。

  據爸爸說,蘭花的母親上了年紀,卻還是美女,「那女孩子一定長得很好。可惜她父親在新加坡做生意,未有機會見面。然而──思恩怎麼忽然訂婚了呢?」

  思恩怎麼忽然訂婚了呢?父親想叫他們回去結婚。但我卻知道,這將會是一個老長的訂婚,這兩個人暫時並沒有結婚的意思。

  蘭花戴了訂婚戒指的手指是美麗的。她的手相當大,手指纖長,小顆的鑽石在她手指上決不會好春,幸虧咱們家存著一隻體面的戒指,現在就用上了。她又不搽指甲油,益發顯得一種奇異的對比,又仍然穿看牛仔褲,芝士布襯衫。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訂了婚之後,來的次數多了,妻雖然還是對她有一種妒忌性的不滿,卻不再說什麼了。因為蘭花實在有她的好處──大夥兒去旅行,回來筋疲力盡,只有她還能進廚房弄香噴噴的咖啡與燒一大鍋牛肉出來吃一頓。問她精力是哪兒來的,她卻說:「總得有人弄呀。」

  她確然是有點兒怪怪的。

  對思恩,她毫不緊張,思恩還是跟旁的女孩子勾搭著,旁的女人也都以勾引他為榮,他不是一個十分挑剔的男孩子,有什麼香的甜的,就逢場作戲一番,我想蘭花是曉得的,連我們都知道了,她焉有不知道之理。

  思恩說:「她不是一個吃醋的女人。」

  不是一個吃醋的女人。她並不愛思恩。至少沒有愛到那個程度,或者她是個與眾不同的,我明白她,到底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我與思恩說:「你昨晚跟那個法國肉彈去看什麼戲。」

  我對思恩說:「連我都看到了,你那部車子又招眼,有什麼好處呢?到底是訂了婚的人,你得給蘭花留點面子,咱們中國人色色講究面子,你得讓她有落台的機會,否則事情僵了,你再上哪裡找這麼一個老婆去?情婦,香的臭的,腥的膩的,一千一萬個都行,老婆卻只一個,到頭來她扶你,你扶她,那金髮洋女人能陪你終老不成?人還真是會老的,思恩,別以為你得天獨厚,吃了長生果了!」

  思恩稀罕道:「沒法子,大哥就是幫蘭花。」

  做人得講道理。

  他說:「你不知道,她是個不吃醋的女人,反正我除了她,決不娶別人。」

  我不響。

  過了一會兒,他問:「大哥,那金髮的不錯吧?那頭髮是真的,不是染的,三十八、廿四、卅五。勝當年碧姬色鐸多矣。」

  儘管他是我親兄弟,我還是倒胃日了。

  第二天蘭花微笑道:「那有什麼關係──大哥是不會明白的。」由此可知她全知道,她只是不說而已。

  我心裡面不舒服。

  我叫她多來我們這一邊,她一個人在外國,有什麼去處。

  過了好幾個月,我跟妻說:「要不回香港,要不把孩子帶回來,這算什麼?要舒服,乾脆別帶孩子。」

  「回家也好。」妻說。

  「是呀,可是回家,又得從頭開始,重頭找工作,怎麼辦?你考慮過了?」

  「你去把孩子帶回來了,都差不多三個月了,快會認人了,反正爸媽也好久沒見你,見了你心也安一點。」

  「可不是。」我說:「那麼我回去了。」

  「你請得了假?」

  「就放復活節了。」

  臨走的時候,蘭花來學校找我。

  她有話跟我說。她說:「大哥,我有一事托你。」

  我看看她,心裡很難過。

  蘭花的終身並沒有什麼著落,與思恩訂婚,簡直是一場包輸的賭局,她又不是一個有心思賭的人。

  她臉上有一種默然的寧靜,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

  「有什麼事,儘管說好了。」

  「我也想回家。只是沒回家的勇氣。大哥若到了香港,去見我母親一次,就說──我很好,她不必掛念,就說我很好,對了。」然後她轉側了瞼。

  「你沒跟她通信嗎?」

  「有呀,然而她會發疑我,大哥是君子,大哥說的話,她一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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