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對著鏡子照得起勁的時候,劉堅明回來了。
他並沒有聽見淑文弄飯的聲音,跑到廚房去一看,廚房是空的,他發覺妻子在睡房裡。
「淑文。」他叫她。
淑文嚇了一跳,隨即問道:「什麼事?」
「你不舒服嗎?」堅明放下了公事包。
「一定要做到病了,才可以休息?」
「淑文,」堅明笑,「你又來了。」
淑文不去答他,只是坐在床上怔怔的想。日常的工作的確太無聊了,太苦悶了,她連抬手的氣力都沒有。她在等放假,但是家裡面又幾時可以放假?
「小明呢?要不要今天晚上就把他送過去?」
淑文索性躺在床上,也不出聲。
她在想:唐初正說今晚打電話來,不知道有什麼事?他會說些什麼?
他說有一大班朋友與他去晚飯,淑文希望她也是其中一份子,四年來天天弄飯,滿手油膩,真是沒有味道。
淑文下意識的摸了摸雙手,的確是粗糙了。
堅明見她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麼,也覺得無聊。
「我去抱小明回來,我們出去吃飯。」他去了。
淑文聽見他開門的聲音,方才一驚而起,但是她只想了一想,便又躺下來.她實在是很疲倦。
不一會,堅明回來了,小明照例又是髒得不像話,淑文只看了兒子一眼,也不響。
「淑文,去吃飯吧,大家肚子都餓了!」堅明有點不耐煩。
「我不餓,你與小明去吧。」
「淑文,這是什麼回事呢?」堅明皺著眉頭,「有什麼不滿,儘管說出來,我知道我是窮,害你吃苦,可是當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曾警告過你,你自己情願的。」
聽了他這些話,淑文瞪起了雙眼,給堅明這麼一說,倒反而是她不對了。
「老夫老妻,淑文,將就一點吧,來,你換件衣服,我替小明去洗個澡,我們出去玩玩,看場電影。」
淑文依然不想動。
「來,對媽媽說句好話,」堅明把兒子拖過來。
小明含糊的說:「媽媽……去街。」
淑文的心軟了下來,「真是,二歲多了,話還是說不齊。」
「好了好了,媽媽開心了。」堅明抹了抹汗。
「我替他洗罷,你坐一會兒,趕來趕去的。」淑文說。
「就是呀,誰也沒享福,淑文,只要你高興,我便有氣力,小明也快活──」
「夠了。」淑文苦笑一下,「算我脾氣不好。」
她替小明洗澡,換上了紅色的小毛巾衫,替他梳好了長長的頭髮,抱他出浴室。
堅明放下報紙,「好漂亮的孩子,是誰?唔?」
小明聽了,知道是稱讚他,居然指指自己的胸口,堅明大笑起來。
「乖兒子!」他嚷:「真不愧是我兒子。」
淑文見他樂成那個樣子,精神也略覺好了一點,她選了一件許久沒穿的絲旗袍,旗袍腰身略顯得窄了點,但是花色並不大舊。
堅明一見,便說:「來,漂亮媽媽與漂亮兒子,一塊兒去吧。」他挽著妻子的手臂。
淑文看他一眼。這家其實是夠好了,淑文希望自己可以安份守己一點,正如堅明所說,他也沒享福呢。兩夫妻,似乎是應該大家出力的。
淑文很矛盾,一時又厭倦這種乏味的生活,一時又責備自己,不該有這種想法。
堅明選了一家小小的潮州菜館,一家三口,唏哩嘩啦的大嚼一頓,才吃了十塊錢。小明喝著汽水,手舞足蹈,淑文有點安慰。
她感喟道:「要是常常可以這樣,就好了。」
「常這樣?那也很容易。」堅明說:「其實我們倆的薪水,加在一起,實在不算少了。」
「可是額外的支出可不少呢!」淑文說:
「像你媽那樣,一個月也至少給她一、二百,哪裡吃得消?你姊姊也真是,完全逃避責任。」
「淑文,要是你不耐煩在家煮,我們就出來吃好了,貴一點也無所謂。」堅明說。
「好吧。」淑文歎口氣。
「何必這樣悲觀呢?淑文,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我們家比起許多人,是相當美滿的,只不過你工作過勞一點,下星期開始,你可以休息了。」
給堅明一說,淑文又看到了希望,她開始覺得一切的憂慮、不滿,都是多餘的。
他們在飯後,又到遊樂場去逛了一會兒,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
淑文對生活的要求,一向要比堅明高,堅明滿足的,淑文卻感到缺乏,衣食住行都勉強過得去,不過是最低的水準,淑文除了這些,還希望有一點享受。
淑文的家境不錯,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父親又一直賺得到錢,難免嬌縱一點,一嫁到劉家,像是貶了值似的,這種情形一過四年,當然不高興。
堅明也瞭解到這一點,故此他對淑文是一直容忍的。
回到家裡,小明沒過一會便睡著了。
淑文剛脫了鞋子,電話鈴便響了。
唐初正!淑文跳了起來,一定是他!
她拿起聽筒,「喂?」
「淑文,你睡了沒有?」果然是唐初正。
「沒有。」淑文說:「我們也是剛回到家。」
「堅明在嗎?」他問。
「 在。」淑文說。
「那好極了,你告訴堅明,我們後天一塊吃飯,我會再通知你們的,現在晚了,不打擾你們,替我問堅明好,再見。」唐初正一說完,又掛了電話,他好像非常忙的樣子。
「誰?」堅明問:「這麼晚還有電話來?」
「唐初正。」淑文說:「他回來了。」
「誰?」堅明一問:「他?」
「是。他說後天與我們一起吃飯。」淑文說。
「他為什麼不與我談談?我們有四五年不見了!」堅明很興奮。
「後天你們不是可以談個夠了嗎?」淑文說。
「你剛才好像沒有什麼驚奇的感覺。」堅明疑惑地道。
「他黃昏已經來過電話了,那時他還在飛機場。」
「哦,原來如此,你應該早點提起。」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現在你不是知道了?」
「唐初正是我的老朋友。」堅明笑道:「我們昨天才談起過他,這些年來,他一隻字也沒有寄給我們,但是一回來,卻又跟我們聊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