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莫名其妙的留戀。
人家的孩子,有父親有母親,生活得很好,一夜相處,竟種下情愫。
莫非,母性的因子發作?
跑得筋疲力盡,還得裝個笑容,表示非常有興趣,也許是對這種事業生涯起了厭倦。
光棋暗暗叫苦,這麼快就覺得不值,如何爬到巔峰?
捱到下午五點半,大伙還問她:「去喝一杯?羅布臣街開了好幾家新酒廊,風味不錯。」
接著,要是光棋願意的話,同一班人還可以去吃晚飯,跳舞,深夜,還可以有別的節目。
但她禮貌的推辭。
外國同事露出悻悻之色,他們一向不大懂得掩飾,也難怪,公司付的飛機票,公司付的食宿費,女職員似乎有義務廿四小時服務。
但光棋實在累了。
即使得到不良反應,她也顧不了那麼多。
所以,家庭主婦永遠不知道職業婦女付出的有多少。
洋人看著她說:「明天也許?」
她強笑道:一好,或許明天。」
光棋叫街車回旅館。
還要同他們泡三天呢。
回到房間,開亮了燈,放滿一缸熱水,泡進去,光棋吁出一口氣。
電話鈴響了。
光棋只得接。
「光棋阿姨嗎,你回來了嗎,今天工作可辛苦?」
光棋聽到這把聲音,幾乎沒落下淚來,「欣欣,你回到多倫多了嗎?」
欣欣格格的笑。
下班若有這麼一個女兒出來迎接她,再捱也值得。
「阿姨,我不在多倫多。」
光棋一怔。
「我與爸爸在鄰房,等你吃晚餐呢。」
太意外了,光棋浸在浴缸裡發呆。
「爸爸說他受夠了,什麼都靠自己爭取,結果,他多拿了三天假,我們打算在溫哥華玩足這三天。」
光棋笑,「真的?太好了,欣欣,太好了。」
「還有,爸爸說,他不甘心見不到你。」
光棋心內隱隱有點預感,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阿姨,半小時後我們過來敲門。」
「一言為定。」
這是光棋一生所接的電話之中,最好聽的一個。
她像是忽然恢復了神采,白天的倦意,消失無蹤,自浴缸中跳出來,照照鏡子,像是年輕好幾年,由此可知,一個人,做自己喜歡的事與不喜歡的事,有多大的分別。
光棋吹起口哨來,換上便服,化個淡妝,躺在床上等他們父女過來。
來了。
房門咯咯敲響。
光棋叫「欣欣!」
欣欣抱住她的腰不放。
光棋看到欣欣身後站著一位很英俊的男士。
求偶
自從學校裡來了兩個新的男教師後,阿麗開始煩起來了,她的話很多,多至我不能忍受的地步。
很明顯,她對這兩位男教師有了特殊的感情。
阿麗只有十五多一點。在這個年紀,我們以前只有孩子那麼大小,但是今天的十五歲又不同;今天的十五歲可以談戀愛了。
阿麗是絕對不承認她只有十五歲的。她照中國人的算法,硬說十七歲。等她到真的十七歲,她又希望是十九歲,等廿九歲了,又直說只二十歲。
這種年齡的問題,一向是複雜得離奇的一回事。
我大概不太弄得清楚,所以對於阿麗,我不管閒事。
阿麗叫我大哥,其實我不是她大哥,我們沒有親戚關係。
但是這附近的孩子都叫我大哥,所以她也這樣叫。
據我所說,那兩個年輕的男教師一來之後,阿麗就無心上課了。她念英文中學第四班。
功課其實是很吃重的,但是她不放在心中理會。她就是想些糊里糊塗的事情,聽唱片,看小說。要不就看電影翻畫報,在街上逛,什麼無聊的事她都做。
阿麗的功課不好。不過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孩子。
上帝很公平,一切絕頂聰明的孩子,往往無心向學。將勤補拙的孩子,倒是死用功,真叫人憐惜。
阿麗的心不在焉,已到可惡的地步,屢勸不聽。
但是她長得可愛,又會拍馬屁,她要上我這裡來,我總是拒絕不了。
她那兩個新教師,一個教體育,一個教國文。
教體育的那個!據阿麗說來,是個頭挑人物。身裁不用說啦,高大結實漂亮,一張臉又生得與電影明星一樣好春,又有體育家風度,的確是個人材。
我沒見過這個人,不過阿麗形容成這樣,想不會美。
只是喜歡上這麼一個人,成功的希望,可以說是微之又微的。
不過似阿麗這種年紀,她是不會在乎這一點的。十五歲的女孩子,愛人不為了任何企圖,就是單單是愛。錢地位名譽,對阿麗來說,等於廢物一樣,一點也不稀奇。毫無疑問,這是阿麗可愛的一面,這也是年紀輕的好處。
與她在一起,是新鮮的,她的一雙圓眼睛,看到許多成人已經忽視了的東西。
這類真正的純情,使我很感喟,更多的時候,我感動。所以當阿麗來煩我的時候,我總是忍受著她。日常生活裡接觸的虛偽太多,益發覺得她好玩。
今天阿麗又來了。
她一進門便說:「我從來不曉得男人戴眼鏡有這麼好看。」
「誰?」我問:「誰戴眼鏡美?誰不美,說來聽聽。」
「那國文教師關先生。」阿麗暈陶陶的告訴我。
「上個星期,你說教體育的李老師很英俊。」我說。
「他們兩個真是不分上下,各有好處。」她笑了。
「荒謬。阿麗,如果你想清楚一點,你就知道了。」
「我可真是喜歡他們兩個的。」她告訴我,並且不開心。
「阿麗,上課的時候,應該功課第一,老是注意男老師是否英俊漂亮,是錯誤,你一看就看兩個,更是驚人之舉,作業還做得好嗎?」
「大哥,你真喜歡教訓人。」她說:「為什麼?」
「為你好。」
「我覺得我這樣很好。」阿麗說:「為什麼你覺得不好?」
「我是大人,我比你懂事,你去問一百人,誰都不會贊成你這種做法。」我說。
「這些人都是大人,」阿麗說:「你們想法很奇怪。」
「什麼奇怪?」我問。
「你們處處壓抑自己,莫名其妙的互相剝奪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