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錢實在不少呢。
我挑了兩塊條紋的料子,看上去沒有那麼孩子氣。
就算在街上碰到蔡小姐,我也不用作孩子狀了。
媽說:"那塊淺色的不好嗎?"
爸說:"隨他去吧,衣服是他穿的呢。"
爸很好。
瑪麗看到了西裝,她也覺得顏色深。
"使你看上去老得多了。"她說。
這正是我要求的。
"我們會到蔡小姐家去拜年嗎?"我問。
"我不知道。我想沒有這種例子,學生從來不去老師家拜年的。"她說。
"不能破例嗎?如果你想去,我送你。"
"您麼可以呢?做破例的事情,便是怪人。"
"你們怎麼表示謝意?"我問:"她對你們不錯。"
"是的,蔡小姐是好人,又自願替我們補習。"
"如何報答她?"我追問:"總要有表示的。"
"在畢業的時候,我們送她一套鋼筆。"
"鋼筆?"
"是,或者一隻手錶,可以刻字。"她說。
我不響,我想送東西給老師,這兩樣都是不錯的。
我沒有反對的理由,所以我不出聲。
大概這個年假,我沒有機會見到蔡小姐了。
瑪麗問:"你覺得怎麼樣?我們送的東西好不好?"
"好。"
一個學生,要見老師,真的這麼難?
除了坐在課室裡,真的哪裡都見不到了嗎?
一定有個辦法的,我必須動動腦筋。
瑪麗問:"你看上去好像有點不開心呢。"
"是的。"我說。
我怎麼會開心呢。我這樣的愛她。
但是我看不見她,又沒有機會與她說話。
我知道這是沒有希望的事,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我盡量壓抑我的感情,但是我還是日日夜夜的想起她。
那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我每一分鐘都想她。
不論我吃飯睡覺,穿衣洗澡,都想她。
蔡小姐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上課的時候看見她,反而覺得陌生。
我呆呆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我個人對她來說,是不存在的,她只看見一大堆學生,滿滿的坐在課室。
有時候我真煩躁,這種喪失個體的生活。
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我幾乎是不存在的。
學校給我一個號碼,考試寫號碼,交學費寫號碼。
一個可惡的號碼世界,叫我受不了。
還有甚麼是代表我自己的呢?沒有。
每個學生一套校服,同樣的髮式,同樣的年紀。
我是螞蟻當中的一隻,沒有生命,只是行屍走肉。
我連這世界都恨上了。
幸虧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父母瞭解我。
我有一間很好的房間,我可以躲起來。
只有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的存在,我覺得自由。
不管聽唱片也好,看裸女雜誌也好,還能享受一下。
有時候我可以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想蔡小姐的一個動作。
那個動作象電影膠片的重複一樣,一次又一次的在我腦裡出現,就這樣,我享受一整個下午。
功課很緊,但是我還可以應付得過去。
還有兩個月我就畢業考試了。
真是快,糊裡糊塗的中學就畢業了。
這沒有太突然,一升中學我就知道總有畢業的一天。
我也沒有覺得前途茫茫,父親早已替我準備好了出路。
去外國升學,爸說。
他心腸是很硬的,爸說男孩子孵在家中沒有用。
他自己十八歲便離家做生意了。
爸說得很對,一個男孩於,在家整日價"媽長""媽短"的,有什麼好處?沒幾年便變軟腳蟹了。
爸說他打算把我養到二十一歲,以後的生活他就不負責了。
如果我到二十一歲還不能自立,我乾脆自殺。
廿一歲還靠父母,與蛀米蟲一模一樣了,有個屁出息。
我父親是個好父親,他非常有原則。
不過母親的心腸就軟得多了。有一次她用很小的聲音問爸:"他可不可以在這裡念完預科才出去?"
爸答:"不可以。"
我的前途早已經預算好了,我知道。
我會到外國去念幾張文憑回來,碩士或是博士。
爸不會接受學士,他自己才中學畢業。他希望兒子在大學裡多浸幾年。
所以我是逃不回來的。我一定要完成學業。
但是文憑對我以後的半輩子太有幫助了。
我將來的養妻活兒全靠它們了,揚眉吐氣,滿足父親
所以我一畢業就得辦手續。大概可以在家耽到七月份,我爸叫我去趕八月的學期,假使來不及,那麼二月去也是一樣的。
我不太喜歡外國,但是我想我會習慣。我才十六歲。
我的擔子很重。不過有些同學的擔子比我更重。
她們得出來工作,幫助家庭。
我是比較幸運的,所以我感激父親。
瑪麗說:"你走得這麼快"她悶悶不樂。
"我們分別的日子很近,只有數個月罷了。"
瑪麗又說:"我可以跟你去嗎?"
"我可以照顧你,擔是你必須與你父母商量。"
就是這樣。生活是簡單的一件事。
而我想到,當我離開了這裡,我就見不到蔡小姐了。
想到這種地步,我的心會很酸一陣子。
時緣不巧,所以我永遠只好看著她,做她的學生。
還是不要奢望太多吧。
當我還可以見到她的時候,我就拚命的看她。
有時候蔡小姐把頭髮紮在腦後,梳得很整齊。
天氣非常的冷,她圍了重重的圍巾。
她又帶來了一隻小小的吹風暖爐,偷偷的放在桌底下。
可憐的蔡小姐,像她這樣的體格,怕冷是必然的。
但是她穿得不臃腫。
忽然一天,她穿一件中國絲棉袍回來,大家都呆住了。
她是這樣的漂亮。那件袍子是紫醬紅的,一個小小的壽字花紋,長度到小腿。
於是女同學都交頭接耳的談論她。
她實在是這麼的好看。
不過媽媽開始覺得我有點不對勁。
我這樣的愛她 (三)
"你為什麼不出街玩玩?這是假期啊。"她說。
"不想出去。"我沒精打采的說。
"你又耍什麼花樣了?"媽媽瞪起眼睛看我。
我小的時候,凡是有求達不到,就裝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