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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地理老師叫琴妮答問題,琴妮不會答,站著。

  結果是我代她答了,她重複一次,然後准她坐下。

  她向我吐吐舌頭,似若無其事的樣子。

  琴妮真是。

  她是個本性很好的女孩子,就是給她母親寵壞了。

  一天的課下來,人總是很累了。

  回到家 才鬆一口氣,我放了書包、今天的家課是相當多的,得好好預備。

  「姊姊。」小弟出現在我房門口。

  「進來好了。」我說;「什麼事?」

  他坐下在我的床邊。

  「這幾天你回來得比我早。」我說。

  「我沒有上體育課,所以回來早了,通常體育課都是在最後一課的。」

  「為什麼不上體育呢?」我問:「活動一下四肢對身體有益。」

  「奔走起來我覺得不舒服。」他說。

  「有看醫生嗎?」我擔心的問。

  「看過校醫,他說准我不做劇烈運動,因為我身體支持不來。」弟弟說。

  「有沒有告訴媽?」我問。

  「沒有。」他搖搖頭。

  「應該告訴她的。」我說;「叫她陪你到醫生處去檢查。」

  「我又見不到她,她常常是那麼忙。」

  「她忙什麼?都是無事忙。」

  「我不高興與她說。」小弟道。

  「那麼告訴爸爸。」

  「其實我沒有什麼毛病的,我不過是不想上體育課而已!」小弟說。

  「真的沒事?」

  「沒有,你放心好了。」

  「看你那麼瘦,」我笑道:「好像肚子裡生蟲的樣子。」

  「沒有好不好?」他也笑。

  「你在做什麼?」我問。

  「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萬能膠水。」他說。

  「有一小枝。」我拉開抽屜,拿給他。

  「我在做一隻小模型,」他說:「是一艘戰艦。」

  「那很好,做好讓我看看。」

  「總共有一百多個零件呢,很難做的。」

  「那是考驗你的一個機會。」我笑道。

  「做好了這隻船,我再做只飛機。」

  「那時候你把船送給我好了。」我說:「我就放在這張書桌前面,天天看著。」

  他忽然沉默了一會兒,「姊姊,你寂寞嗎?」

  「寂寞?我從來沒想過。」

  「我很覺得寂寞。」他說。

  「你那麼小,曉得什麼是寂寞了?真好笑。」

  「寂寞是很容易懂的,我想與你談談的時候,你沒有在家,我就寂寞了。」

  我想起爸爸的話來,於是我說:「你又不是小寶寶了,總不能叫人每分鐘都陪著你吧?」

  「是的。」

  「你這樣想,就會好過一點了,而且我每天回來,大家不也可以玩玩嗎?」

  「假如我去了寄宿,就見不到你了。」他怯怯的說。

  「你可以有許多同學做朋友,傻瓜,都不知道是第幾次告訴你了。」

  「但是我與他們合不來,他們一定會欺侮我的。」

  「不見得吧?」我反問。

  「我聽講寄宿學校裡,舊生老欺侮新生。」

  「聽說而己,不會的。」我盡量安慰他。

  「幸虧媽說下學期才送我去,不然可嚇壞我了。」

  小弟幾乎是神經質的。

  我笑,「對,半年以後的事,現在想它作什麼?」

  小弟勉強笑了。

  「去做你的模型吧,星期六陪你看電影。」

  「真的?」他高興得跳起,「好極了。」

  我忽然想起星期六已經答應了琴妮,但是小弟要比任何舞會更重要。

  我決定推掉琴妮。

  琴妮非常生氣。

  她以為我是故意的,但是她不會明白我對小弟的感情,我很抱歉。

  星期六放學,我盡快趕回家去。

  交通擠,但是繼母從來不派車子來接我與弟弟。

  到了家,我氣噓噓的。

  來開門的一定是小弟,我打算與他去看場戲,然後再去喝果汁,好好的過一個假期,晚上再到遊樂場去。小弟需要娛樂,真的。

  我按了一陣門鈴,傭人才匆匆忙忙的趕出來。

  我看她一眼,到小弟房去。但是小弟不在。

  「弟弟呢?」我問。

  「老爺把他帶走了。」女傭人答。

  「帶走?帶到什麼他方去?」我問。

  「不知道。」

  「媽!」我到處找,「媽!」

  「什麼事?」媽拿著麻將盒子出來。

  我問她,「弟弟呢?」

  「哦,我還道是什麼呢?原來問這個。」她悻悻的。

  「弟弟怎麼了?」

  「你爸把他送到寄宿學校去了。」

  「什麼?」我吃一驚,「不是說下學期才送嗎?」

  「但是校方有相熟的人來說,有個空位子,於是你爸就把他帶去插班了。」

  「但是他事前完全不知道,這麼突然!」

  「他怎麼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了。」

  「但是他做夢也不曉得今天就得去的!」

  「那有什麼關係?」繼母問我,「人反正早也去,遲也去,又不是去殺頭是去讀書呀!」

  我怔怔地。

  她將麻將牌「嘩」地一聲自盒子裡倒出來。

  一邊嘴裡還咕噥著,「那麼大的男孩子了,還哭。」

  「他哭了嗎?」我問。

  「哭得淚天淚地的,說什麼都不肯去,真沒志氣!」

  我低下頭。

  「他要等你回來,我不准。學校裡的人都在等他。」

  我忽然也想哭。

  「這孩子,我看見他就生氣!」她摸著牌。

  「可是他是你親生的。」我冷冷的說。

  她臉上浮起了一個驚愕的表情。

  我轉頭便回到自己房間去。

  我覺得我什麼都不想做了。

  然後門鈴便響了,來的一定是麻將搭子,什麼王太太李太太張太太。

  果然牌聲便響起來了。

  我走到弟弟的房間去看。

  床上的被褥小小的折疊著。

  書桌上擱著他那只模型船,只做好了三分一。

  繼母是個庸俗的女人,但是她生的弟弟與她不同,我喜歡他。這也許是我們一家相處得好的原因。

  但是現在我忽然恨起繼母來。她是一個這樣不負責任的女人。

  我坐在小弟的床沿呆著。

  我們是應該去看電影的。但是我一個做些什麼好呢?

  弟弟是個寂寞的孩子,他去了以後,我也將寂寞起來了。

  我們的要求並不大,我與弟弟只想坐在一張桌子上做功課,在稍息的時候互相笑一笑。

  但是現在連這個都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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