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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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每個人,包括自己在內。」

  「沒有那麼壞吧?」

  她疲倦地用手拭面。「比你想像中累。孩子不聽話,丈夫當我透明人,一言不合,

  立即拂袖外出,個人事業遭遇滑鐵盧,辭工一年,乏人問津,悶出病來……」

  「但是這不過是短暫現象,菊新,你一定可以再度振作起來。」

  「我沒有力氣了。」

  怎麼搞的,需要安慰的是我,喂喂喂,怎麼反而每個人都似等我出來勸慰他們?

  「毓,唯一可以救我出生天的人,便是妳了。」

  「我?」不由自主的張大眼睛,看著她。

  「你肯不肯幫我的忙?」

  「菊新,你說來聽。」

  「毓,我們合夥做生意可好?」

  一時間糊塗了,同她做生意,卻是為何來?

  菊新似乎興奮起來。「我早打好腹稿,計劃書可以隨時給你看,你出錢,我出力,

  咱們一定會搞得有聲有色。」

  「你打算做什麼?」

  「開一家嬰兒用品公司。」

  「現在都沒有人生孩子了。」

  「怎麼沒有?進了我們的店,包管他想生。」

  菊新竟說得那麼誇張,我微笑起來,她變了,家庭令她失望,她要走出來闖天下。

  「怎麼樣?」

  「你讓我想一想。」

  菊新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她控制得極好,但還是被我注意到,我心中暗暗歎口

  氣。

  「明日我把計劃大網取過來。」

  「找份優差豈非更好?」

  「沒有這回事,」她揚揚手。「你早已脫節,」她湊向前來握住我的手。「毓,

  聽我的沒錯,我們轟轟烈烈的把它做起來,揚眉吐氣,證明我們的能力。」

  我可不要耀武揚威,我沒有敵人,何需活得更好,做現在的我,已足夠高興。

  我拍拍她的膝蓋,說:「讓我想一想。」

  「別想太久,這個計劃很多人都在注意,」菊新揚起一道眉。「會大賺特賺的。

  店面漆成粉紅色,櫃檯用白色,包裝紙藍色,連帶賣些考究精緻的玩具,一切都設想

  停當了」

  我微笑,說的是,什麼都是現成的,我只要拿資金出來即可,連店裡都不用去,

  她歎口氣。「我還年輕,不想把這最後有力的十年也糟蹋掉,你知道最近我在干

  什麼?每朝六時正起床替女兒溫功課,好讓她考試成績好一點。我總還有別的事可做

  吧?這一點點投資難不倒你,我不會叫你失望的。」

  她握住我的手。

  菊新的技巧高明得多,至少她還肯出一份力,不比母親大人,只會兜頭兜腦的罵。

  「我一定好好的想一想。」

  「那我去進行了。」菊新也有點心急,直咬住不放,雖然沒用力,到底微微有點

  痛。「先找店面,我胸有成竹」

  每個人都有所求而來,說話的口氣都把我當作低能兒童,我不會思想,不懂反抗,

  隨人擺佈。我真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毓,」菊新說。「讓我來照顧你。」

  「我會學習照顧自己。」我站起來。「晚了,菊新,回家去吧,孩子在等妳。」

  「噫,那個家。」菊新面孔上露出異常厭惡的神色來。

  真奇怪,他們都不快樂,原來外頭沒有什麼快樂的人。

  多麼意外,在精神病院裡,每個病人都想速速痊癒,離開醫院,重新投入外邊的

  世界,從頭開始。

  最後三個月,遵醫囑留院作最後觀察,心急如焚,找到一份日曆,每過一日,用

  紅筆在數字上打一個叉叉,時間過得似鍋牛爬,我歸心似箭,但一剎間又見日曆上打

  滿紅叉叉,終於出來了。

  他們不快樂,擁有一切,他們卻不快樂。

  這是最令我詫異之處。

  我把菊新送出去,鬆下一口氣。

  沒想過要做生意,完全沒有,只想看清楚這個世界,脫節了兩年,試圖追回來。

  看樣子不用費很大勁,他們還是老樣子。

  躺在溫暖的床上,鼻端聞到似有還無的香味,這是前任女主人留下來的,人去了,

  靈魂尚在,我若有這般大的魅力,李盷當日就不會捨我而去。

  第二天一早,妹妹上門來。穿著校服,拎著書包,有點怕難為情,我招呼她進來

  吃份早點。

  「你是大妹還是小妹?」

  「小妹。」

  這時女工也按鈴進屋收拾。

  「有什麼事嗎?」我遞熱茶給小妹。

  「母親叫我來,說同你商量。」

  啊!

  「她說,家裡實在是一點開銷都沒有了,山窮水盡。」

  「我寫張支票。」

  「她不要支票,嫌不夠方便,要現款。」

  我看著窗外良久,終於站起來,走進書房,開啟抽屜,取出一疊現款,交小妹手

  中。

  「不夠明天再來。」

  她並沒有道謝,默默站起來,告辭。一切名正言順,劫富濟貧,或許她們想,這

  一切各人原應有份,只不過為著一個老頭去世前糊塗,沒有把財產分清楚,所以勞駕

  她們上門來討。

  妹妹把現款收好。

  「當心點。」

  「媽媽就在樓下角落等我。」

  「她為什麼不上來?」

  妹妹不響。

  「我隨你下去。」取過鑰匙,送她到樓下。

  母親站在停車場上,正吸煙,天氣並不太冷,但她瑟縮著,似有某種癖好的人,

  遠精神不振。

  妹妹迎上去,她匆匆扔掉煙頭,伸出手,妹妹把現款遞給她,她往衣袋裡一塞,

  急急離開,並沒有抬起頭來。

  妹妹轉頭看我,我把手放在肩膀上,表示同情。

  她低下頭,像是羞愧。

  妹妹說:「我要遲到了。」

  她提著書包離去,我注意到她的裙子太短,鞋子太髒,才十多歲就開始憔悴。

  回到樓上,一進門,女傭正出來,慌慌張張撞在我身上,定一定神,她說:「我

  下去買些日用品。」

  我覺得異樣,四邊一看,即發覺茶几上一隻金錶已經失去。

  心頭上失望,難以形容。

  是誰取走的,是小妹,還是女傭?

  手錶是父親的禮物,戴著它已有十年,在外國讀書時,時常漏在宿舍公用浴室,

  信不信由你,每個同學都知道它屬於湯毓駿,會得取出交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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