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哀綠綺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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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頁

 

  她跟著空心人去紐約,寄過一張名信片回來,只得幾個字。

  他們去了很久很久,彷彿有幾個星期,在這當兒,我們沒有閒著,我們完成了一個很的大的宣傳計劃,使今年的利潤大大增加。

  那一陣子我們拼了老命上,睡在公司裡三日三夜。

  女人?我們已忘了世界上有女人這種動物,三月不知肉味。

  完成之後三人去喝得酩酊大醉,在路上唱山歌,被警察干涉,幾乎要告我們遊蕩。

  回家頭痛地倒床上睡,第二天太陽曬到背脊才起床,想到那小小的成就,猶自歡呼不已。

  男人,當然以事業為重。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美女,在男人有名譽有地位之後,自然會得迎上來。

  男人,落魄時期,怎麼去配美女。

  大家的思想都搞通了,唉,現在社會,即使偶而尚有癡心漢,肯為女人付出偌大的代價,

  大家亦只以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我們精乖聰明,取捨分明,一次都不能錯,時間與精力都不能浪擲。一次都不能,一次亦太多。

  甚麼漫遊巴黎,到合裡島觀日出,都得留待五十五歲之後。幸虧現代人上了年紀還活潑得很,足可以在退休後享福。

  小丁有次說過:「我們這樣做其實很笨,到四十歲突患癌症,就非常不值。」

  我說:「那倘若你玩到四十歲,一無所有,豈非比生癌更慘。」

  大家默然。

  哀綠綺思這樣的女子,就被犧牲在現實海中。

  一個月後,我開始擔心。

  找艾蓮,打聽她的下落。

  艾說:「我始終只是她的秘書,不好問太多,她也沒留地址。」

  「她的公司還開不開?」

  「你沒聽說嗎?業主已沒收訂金,租約作廢。」

  一切在意料中,誰也不相信這間公司會開得成功。

  我急起來,「那不回來也不行呀!」

  「好像他們人也已不在紐約。」艾運遲疑地說。

  「甚麼?」又是一個災難。

  「好像在夏威夷渡假。」

  〔你聽誰說的?」我追問。

  「上個月有人在夏威夷碰見他們。」她吞吞吐吐。

  「總得回來吧,」我說:「總不能就此落籍,沒有這麼簡單的事,越遲回來,越是狼狽,彷彿同人雙宿雙棲一段日子,完了分手各散東西,無法不踏上歸途。」

  艾蓮沉吟,「如果能結婚又還好些。」

  「萬萬不能結婚!」我急得額角冒汗,「同那樣的人?」

  「現在也無所謂了,結婚六個月就可以分手!總比名堂都沒有,白陪人玩好。」

  我大吃一驚,「這是目前女人的道德標準行情?」

  艾蓮默然。

  我說:「我想同她通個消息。」

  「我設法找找地址。」

  茫茫人海,哀綠綺思像是已經淡出。

  直到有一日,在客戶一個酒會中,我看到空心人。

  不錯,是他,化了灰也認得他,浮得淌油,握住酒杯,像花蝴蝶般穿梭人喜之間,展覽他的混身解數,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我留神注意他身邊的人。

  並不是哀綠綺思。

  是一個年輕的、時髦得會起飛的女孩子,才廿三歲,妖艷而做作,但因為年輕,並不討厭。

  哀呢?她在何方?

  我悲憤莫名,不不,這個傖夫不能這樣對待她,不能把她當為獵物之一名,我不允許。

  我走過去向他打招呼。

  他以舞蹈的姿勢轉過身來,「嗨,皮先生。」

  他還記得我姓甚麼。

  我開門見山的問:「哀綠綺思呢?」

  他一呆,沒想到我這麼倔。「老實講,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拉住他西裝的前襟。

  他大概也知道華倫天奴的麻質外套經不住我拉扯,連忙與我退到角落。

  「噯噯噯,慢動手,她是成年人,有手有腳,我怎麼管得住她,你又是她甚麼人?」

  我低聲喝問他:「在夏威夷之後,你把她放在哪裡?」

  「我自己先回來,我怎麼知道她下落?」

  「你想想清楚,先生,你的記憶力不至於那麼差吧?」

  「好好,我想想。對了,她決定與我拆伙,我們分手之後,我亦不知她何去何從。」

  「你沒有為她談妥生意?」我查問。

  「人家是世界性公司,哪裡會輕易判出來給無名小卒做宣傳!我落足嘴頭,跑破鞋底,也不得要領。」他賴得一乾二淨。

  「那時不是說有十成把握?」.

  「皮先生,你也是出來走的人,做生意,豈有十成把握?」

  我氣苦,不語。

  「我原無必要向你解釋,皮先生,但大家是朋友」

  「她的地址你有沒有?」

  「沒有。」他聳聳肩。

  我難道還能扣留他不成。

  空心人最後說:「她的脾氣很壞,很難侍候。」

  他走開,繼續投入人群。

  我再也沒有胃口留在酒會中,忽忽回家,與小丁及小文商議這件事。

  三個人相對無言,幾乎沒淚千行。

  「可惜可惜。」丁歎道。

  「甚麼地方去找她?她有心避開我們。」

  「這個當可上得大了。」

  「也不能怪人,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清楚。」

  「人財兩失。」

  「別擔心,總有人會拔刀相助。」

  惋惜管惋惜,誰也不打算去救她出苦海。

  我心痛得立誓:「如果她回來,我一定放下工作,陪她重整家園。」

  「你才不會。」

  「我會。」

  「你才不會。」

  「閉嘴。」

  「你且別愁,也別專心等,她也許打算進大學念個博士,等個七八年,人都老去。」

  我們正計劃分家,找了兩層小小的公寓,在裝修,準備分開住,小丁及小文要搬,我仍據守大本營。賺到一點錢,不花掉它,心癢。

  「如果她肯回來,一切從頭開始。」我說。

  他們兩人沉默艮久。終於小了問:「你真愛她,是不是?」

  這次我說:「她是我們的朋友,有難我們應當幫她。」

  「也罷,必要時你去渡假,我們分攤你工作。」

  「謝謝。」我們三個人緊緊握手。

  很久很久沒有哀的消息,城內諸人彷彿已接近忘記她。新的美女又一個一個出來,古典型的甜美人型的瀟酒型的,一下子被捧上天去,有張寫字檯可坐的便全是女強人,從事娛樂事業的皆屬巨星,再也沒有甚麼新鮮的字眼來吹捧,都是上天的傑作,曠世的奇才,你若不欣賞她,那必然是心懷妒忌的緣故,噴噴噴,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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