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歲了。
她看了我幾眼,然後說:「長大許多了,小曼。」
雖然她這麼說,但是我卻不記得以前在那裡見過她。
要是在以前,我早就出聲了,但是現在我不敢問。
祖母、心情不好,我再問這些,她會更不高興的。
我與祖母之間,好像不再像以前那麼輕鬆了。
我靜靜的站在她身後,沒有說什麼,我只好怪自己。
趙阿姨忽然說:「小曼,你祖母把你帶大,不是容易的,你要好好的對祖母,知
道嗎?」
我還沒有回答,祖母便說:「對孩子說這些幹什麼?」
我連忙說:「是的,我知道,阿姨。」我看了祖母一眼。
她為我辛苦了這麼多年,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報答她。
趙阿姨又與祖母閒談了許久,然後才走了。
祖母拿起絨線織了兩下,放了下來,「小曼過來。」
我連忙蹲在她身邊。「祖母!」
「這幾天,祖母冷淡你了。」她說:「你不介意吧?」
「怎麼會呢?是我不好,祖母,我惹你生氣了。」
我連忙趁機會解釋一下。祖母只是看著我微笑。「祖母,你息怒吧,我以後再也
不敢了。」我說。
「小曼,你太聰明了,這樣聰明的孩子,唉。」
我不知道該說此汗麼才好。
但是祖母已經改了語氣。「出去看一場電影吧。」
「我陪你,祖母。」
「我不用人陪,去找幾個同學消遣一下,你好久沒出去了。」
「好的,祖母。」她說這幾句話,好像口氣與以前一樣了。
我稍稍放心一點,我打電話去約了一個同學。
「祖母,我出去了。」我說。
「一路上小心一點。」她說:「早點回來,要不就打電話。」
我點點頭。
我拿了我的零用錢出去了。我覺得有點不自在。
現在我與祖母之間,真的好像有點生硬的樣子。
我聽她的話,以前是出於自願,現在倒像是怕她生氣。
而且那個趙阿姨,又是一個神秘得很的人物。
現在出來看電影,也是她把我遣出來的。但是她叫我出來,我又不好不出來,的
確越來越怪了。
看完了電影,我與同學分手。
我不想乘車,慢慢在路上踱著,我想起了一些問題。
祖母四十九歲。這樣說父親生我的時候最多只有廿歲。這可能嗎?
母親顯然不足四十歲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正在低頭走,忽然之間,一個女孩子喝了我一聲。
「嗯!」
我抬頭一看,吃了一驚,「阿娟!」我失聲叫出來。
「你倒還認得我。」她笑著說。雙手插在腰上。
「你在這裡?」我問。「沒想到又看見了你。」
「我來不得這裡嗎?一大條街,誰都可以走。」
「你幹嗎這樣低看頭慌慌張張的走?」她問我。
糟糕,要是祖母曉得我與她談話,氣都會氣死。
我說:「請你喝咖啡好嗎?」我不想與她站在路中心。
她斜斜的看我一眼。「也好,反正交了貨,有空。」
「交了貨?什麼貨?」我嚇一跳,懷疑的看著她。
「假髮!」
「啊。」我心裡放下一塊大石,「那麼我們走吧。」
我與她到一家咖啡店裡坐下,她還是穿著那套唐裝衫褲。
「你好嗎?」我笨拙的問。
「好。」她很爽氣的說。雖然粗俗,她是很大方的。
「母親呢?」我還是問起了母親,出賣了祖母。
「都是老樣子。全家最幸運的是你,早曉得我也情願媽把我送掉。」她說。
「聽說,」我嚅嚅的道:「聽說做假髮的賺不少。」
「是嗎?」她反問:「比讀書好嗎?恐怕不見得吧。」
我沒話好說了,她也說得很有道理。總沒有讀書好。
「而且這一行現在也往下走,賺不了多少。」她說。
「不過送給別人家養,也不是好過的。」我也提醒地。
「你可過得不錯,爸說那女人對你非常的好。」
「那女人,是我的祖母。」我說:「那當然不同。」
「你的祖母?」阿娟轟然笑出來,「你到今天還以為她是你的祖母?」
「什麼?」我很氣憤,「阿娟,你不准侮辱她!」
「笑死我了,假如她是你祖母,那麼爸不成了她的兒子?」
阿娟還在笑。但是隨後我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緒。
我不該與她計較,她又沒念過書,也不懂道理。
我心平氣和一點了。「不,阿娟,我的父親不是你的父親,我的爸爸已經去世多
年了。」
阿娟拉下了臉,「誰告訴你的?說!誰告訴你的?」
「祖母。」
「這個女人撒謊,我告訴你,」阿娟咆哮起來,「你在三歲的時候,還是我天天
抱著你吃飯的,你是我妹妹,這難道還錯得了?是她從我們那裡把你買去的,你明白
了?她不是你的祖母!她只是一個舞女,要領養一個孩子的舞女!」
阿娟的聲音是這麼大,全店的人都轉頭向我們看來。
但是我的喉嚨像塞住了東西,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話──可真?」我發著抖說。
「怎麼不真?」阿娟睜圓了雙眼,「你如何不是我妹妹?」
「我……跟你是一家?」我用手指著她,顫動著。
「當然,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我父母就是你父母。」
我幾乎要昏過去,「不可能,不可能─.」我一直嚷。
「你真是個糊塗蟲!」阿娟氣憤的說:「莫名其妙!」
可能嗎?我是姓許的一家人?那個眼發青光的人是我父親,那個蓬頭散髮的是我
母親?
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我是見過父親照片的,是,錯不了,我記得我看過!
祖母給我看的!
祖母怎麼會是個舞女,不會不會,怎麼可能呢?
我瞪著阿娟。「阿娟!你可不能撒謊。」我大聲說。
「撒謊?我幹嗎要撒謊?」她理直氣壯的反問。
我看她的樣子,的確不像是撒謊的樣子。阿娟不像。
「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年你三歲,我九歲,一個女人來我們家,放下鈔票,把你
抱走了!那女人……姓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