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滿院落花簾不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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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頁

 

  「但是他確實喜歡你。」我想為小丁說幾句話。

  她柔柔的說:「我們別說他,好不好?」

  我點點頭。她大概覺得小丁俗氣。忽然之間,我變得同情起她來了。我發覺小丁根本沒有看見過實在的她。

  「你的真名字叫什麼?露露是在酒吧的名字吧?」

  「是。我本來姓桂。」她說:「我喜歡叫露露。」

  「為什麼?露露不是好名字。」我笑了。

  「我沒有名字。」她硬不肯說:「叫我露露好了。」

  「怎麼會沒有名字?叫小狗小貓,也好聽。」

  「我喜歡叫露露。」她看著我,有點不開心。

  「真沒辦法。」

  「我看得出你現在沒有那麼討厭我了。」她說。

  她感覺很敏銳,有點像野獸。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工作,」我說:「不要再跟男人在一起混,那樣對你自己沒有好處。作為一個朋友,我那樣勸你。」

  「你與詹很像。」她說。

  「他現在在哪裡呢?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他離開我了。」她笑說。

  「你認識他很久了?」

  「他走了都兩年了。」她說:「他是個好人。」

  「說說他看。」我說。

  「詹住在我們隔壁,他家也窮,可是他們兄弟倆爭氣。後來我出去做酒吧。他生氣了。他叫我與他一塊走。但是我不可以,他一個人走了,聽說現在很好。」

  「為什麼不跟他走呢?」我問她,「他人很好。」

  「我知道,就是因為他人好,所以我沒跟他去。」

  「你放不下家裡?」我清了一猜,問她。

  「不,我很壞,我配不上他,像你與詹這樣的男人,應該有很好的女朋友。」她說。

  忽然之間,我感動了,她實在還保持著純真。她站起來,「我回酒吧去了,今天開始,我又開工了。」

  「是原來那家嗎?」我問她。

  「是的。」她答。我點點頭。

  她站在門外,看了我很久,她說:「我希望我可以來這裡找你說話。可是我知道你會討厭。」

  我很想衝口而出的叫她不妨常常來,但是我始終對她有點顧忌,我忍住了。

  她低下頭,走了。

  露露開始常常來找我,我對她的探訪,並不表示討厭,這是很奇怪的事。我應該對她說:對不起,我工作忙,我不歡迎你。

  但是我並沒有那樣做,她的來,並沒有妨礙我,她有時候坐在我身邊很久,不發一聲。有時候在廚房裡弄東西給我吃。她居然會煮食物,使我驚異,而且煮得可口。

  我們的關係,很是奇妙,我並不當她是一個女人,對我來說,她比較像一個小孩子,只要不騷擾我,我沒有理由趕她走。

  她在我處,漸漸回復了一個小女孩應該有的純真。

  她抹去了指甲上的銀色,眼睛也不畫了,頭髮洗得很乾淨,衣服穿得很整齊。

  我的客廳,陽光很好,她在下午,喜歡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看報紙。

  起初她只是看一些明星的閒事,很覺有趣。有許多事她不曉得,問長問短,常看我的眼色,我馬上告訴她不要緊,她實在並不討厭。

  有一次我喝完了茶,聽見她在念國際新聞。她背著我,一個一個字的念,大部分可以認得出來,很不錯了。

  我有一點感動,她有上進心,我知道。

  她幾乎隔一天就來,很少說話,很少吵我,她只想看看我,她說。

  有我存在,她說:「她很高興。」

  她有許久時間,沒有再談到那個詹。

  我問她是否還在酒吧中做,她說是。生意照舊是不錯。她告訴我本地客人很多。

  我笑了一笑。

  寫完了東西,我可以與她聊十幾分鐘。她老在我吃飯的時候去上班,我很少有與她一起吃東西的機會。

  我問她:「酒吧的客人那麼討厭,幹嗎不換一個工作?」

  她想了很久。「酒吧的客人?我覺得他們不討厭。」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們很坦白,來酒吧看女人,找女人出去。他們不假。」露露說。

  我有點慚愧,她竟說得是那麼對,到酒吧去的人,至少都是赤裸裸的真實,不戴假面具的。

  「對不對?」露露對自己說的話沒有太大的信心,隨即又加問了一句。

  「對。」我說。「只不過混在那種地方,沒好處。」

  她笑笑,笑得很坦然。「我沒有本事啊。」

  我點點頭。

  她洗乾淨的臉是好看的。鼻子有點短,圓圓的眼睛。她在一般人的眼睛中,是很淪落的,但是我卻不覺得這樣,真是奇怪。

  我看到她真實的一面,她真實的一面很可愛。

  「昨天有一個外國人喜歡我,我賺了美金。」她說:「他說下次來,他還來找我。我不怎麼相信。」她又笑。

  她那種說話的神情,完全像在講另外一個人,與她自己無關似的。

  「你做的那間酒吧,好像很正派,白天還有點心吃,怎麼也這樣子?」

  「都是一樣,」她說:「我們那一家,全區是第一流的。」露露告訴我。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點驕傲,那種感覺,使我想起一個小學生,為自己的學校驕傲。

  她真是不可藥救的原始,小丁說得對。

  她停了一停,又說:「阿丁也來過。」

  「啊,他?」我一呆。「是。」她說:「他帶我出去了。」

  「他也是另外一個客人,不是嗎?」露露說:「只要是客人就行了,我要賺錢。」

  露露說的話,都有一些很基本的道理,使人無法辯駁。她連自卑感都很少展露。當然很久之前,她不肯告訴她在酒吧做待女,她說自己是唱歌的。

  這些都是很天真的掩飾。

  「他好吧?小丁。」

  「好,他說他會再來找我。」

  我點點頭。

  「你是我朋友,對不對?」她忽然問我,問得有點提、心吊膽。

  「當然。」我說。

  她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氣。

  我笑了。

  「唉呀,時間到了,我得去啦。」她說。

  我問她,「要我來看你?」

  「什麼?到酒吧去?不不,不要。」

  「為什麼?你不是老叫我去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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