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癡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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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頁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動不了,癱瘓在這少年喇嘛的臂彎裡,怔忡看著他的雙眸,感到膽寒而迷惘。他跟她差不多高,兩人的面孔對得極近,冷冽的空氣裡,兩人呼出來的鼻息,化成淡白的煙,裊裊交纏,上升……

  靈龍驚悸地耳語:「你是什麼人?」

  小喇嘛沒有回答,也來不及回答,田岡和一群隊友忽然出現在霧茫茫的石林,劉子齊也在其中,急急上前拉住靈龍,要把靈龍從小喇嘛懷裡救出來。

  不知怎地靈龍還揪著小喇嘛的手臂不放,她的指甲刮過他的肌膚……一定刮出一道血痕來了,她隱隱地想,終於被劉子齊拽去了。

  眾人頃刻包圍小喇嘛,說是一名隊友發覺石林裡有異狀,招呼眾人趕來查看,果然就逮到了這個鬼鬼崇崇,來歷不明的陌生人--他們這麼形容他。

  田岡仍為藏人捲逃之事怒不可遏,氣頭上誰都不是善類,不問荒山裡怎麼出現這麼一個喇嘛,總之一定是壞人,命人盤問。

  問來問去,不管是藏語、漢語、上海話,甚至派上英語,也不知道少年喇嘛是無法理解,還是不予理會,始終不言不語,沒有反應。

  田岡越發惱火,甚至懷疑這喇嘛和藏人有所勾結,固然沒有實據,卻不甘心把人放了,於是命令手下取來繩子,把小喇嘛縛在石上,暫時押著。

  靈龍這時候產生了抗日情緒,爭論道:「沒道理扣住這個人--他沒做什麼!」

  劉子齊卻把她拉開了,規勸她不要介入,事情全由日本人去處置。然而靈龍不能不注意到,那少年喇嘛的僧衣十分地單薄,還把一雙胳臂光光的露在外面,懷疑他怎能抵擋這嚴寒的天氣。

  劉子齊還在叨念,她掙脫他的手,掉頭回車上,抱了她一件鑲貂的外套下來,朝那喇嘛直去。

  田岡看出她的用意,心裡不是滋味,先發制人的嘲笑,「靈龍,妳太體貼,小心折了小和尚的福,出家人不殺生,八成也不穿殺生得來的貂裘。」

  靈龍沉下臉,不理會田岡,逕自走到小喇嘛跟前。小喇嘛靠著岩石,就地在那兒閉目趺坐,顯露一股罕見的靜穆。

  靈龍把貂裘擱在石上,脫了自己身上那件已穿得十分暖和的雪衣,輕輕披到了小喇嘛的肩頭。

  小喇嘛卻像入了定,無知無覺,分文未動。靈龍在他跟前站了半天,他眼皮動也沒動一下,只有峽谷吹來的風,冷冷掃著他的衣角。

  「這小和尚好不解風情。」田岡嗤笑數聲,走了。

  一陣強風把小喇嘛肩上的雪衣吹落,靈龍緩緩在他面前蹲下來,重新為他披上雪衣,在他頸間扣住一枚銅扣子。她的指尖無意拂過他的下巴,她不禁感到驚詫,天寒地凍中,他肌膚依舊這樣溫暖……靈龍發呆地看他,用力想看清楚污穢下他臉上的神情,竟至於眼睛都發痛了。

  劉子齊遠遠喊了她一聲,她驀然跳起來,石上的貂裘也來不及穿,抱了就跑回車上去。

  工作人員紮了帳棚,開會、討論、檢修車子,一整天忙著。靈龍窩在她的帳棚裡,始終沒有出來。

  黃昏來得很快,隊上的大師傅辦了羊肉蘿蔔火鍋,田岡和劉子齊都差人來喊靈龍,靈龍推說頭痛沒胃口不去。

  營地靜寂下來,眾人都在大帳棚裡圍爐,靈龍悄悄探出身子,寒氣像利刃一樣割著人的臉面,她冷得倒吸一口氣--那小喇嘛被綁在荒野中,絕不可能熬過如此酷冷的夜晚!

  必須把他放了。

  靈龍這樣一起念,拔足踅過帳棚,奔向縛著小喇嘛的大石頭,一看卻呆了。大石下空蕩蕩,一條繩子和那件雪衣棄置在地上,小喇嘛卻已不知去向。

  她慢慢拾起她的雪衣……不知是田岡放了小喇嘛,還是小喇嘛自己掙脫捆綁逃去了,她感到十分惶惑,兼之一股沒來由的絕望,闌闌珊珊轉身要去找田岡。

  猝然間有人把她胳臂拉住,靈龍嚇得驚叫,一隻溫而軟的手卻捂上了她嘴。她的眼角勾住一條栗紅的影子。

  「是你。」小喇嘛很快放開她,她急遽的心跳沒有恢復,然而人已經回過神,反過來推他走。「快離開這兒,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小喇嘛把她的手牽住。「跟我走……今晚有大風雪,你們的營地有危險。」

  這是靈龍第一次聽到小喇嘛開口說話,他有一種異國的腔調,低柔婉轉,帶著少年微嘶的嗓子。

  她驚奇地問:「你會說漢話?」

  他點頭。天驟然降雪了,他拉著靈龍的手,催促道:「快走。」

  靈龍回頭張看大帳棚那頭,不免擔心她的同伴。「他們怎麼辦?」

  「他們自有機緣。」

  他牽著她匆匆穿過石林。墨黑的夜色,雨雪洶洶,靈龍全憑他領路……沒有理由信賴這個陌生的少年男子,她卻跟著他走,不能解釋為什麼,或許,或許是他牽她走時有一種溫柔愛護,他的步伐異常沉穩,使她信任他。信任一個人的時候,你不會想太多。

  荒天野地裡,刺骨的寒風趕著他們跑,小喇嘛把靈龍帶到一個比寒夜更黑暗的地方,是個山洞……風雪聲在幽深的洞口外,聽來很遠,很渺茫了,但是靈龍的牙關不住的打顫,冷得渾身發抖。

  她顛簸跌在小喇嘛身上,手摸到他冰寒的僧衣,兩人都是一樣,都被雨雪打得一身濕透。

  「我們會凍死。」她顫聲道。

  「把濕衣裳脫下。」他說。

  靈龍聽見小喇嘛卸去僧衣沉甸甸的聲音,她卻無法使喚她的雙手。「我的手……凍僵了。」

  黑暗中一雙手伸過來摸索她,有點笨拙,但是肯定地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剝下。現在她像置身在冰窖裡,凍得已經神智恍惚了。

  這時候小喇嘛把靈龍整個抱進懷裡,肌膚相親的那一霎,她大大的一震--兩個人都是赤裸的,她全身冰涼,他卻通體溫暖,她像一塊小冰角兒被握在熱呼呼的掌心裡,暖熔熔的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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