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點燒油燈,穿過點著火把的走廊來到姬熱拉那間小小的診室。沒有了姬熱拉,診室顯得陰冷而毫無生氣、瀰漫著草藥刺鼻的氣味和潮濕的石牆散發出的霉味。搖曳的燈火照著擺得整整齊齊的瓦罐和瓷碗,阿德琳達在其間尋覓,終於找到她想要的東西。然後她開始用熟練的動作煎藥。
老女人溫柔地呢喃著,彷彿姬熱拉就是她罐中的草藥,能聽到她說的話,感覺到她的觸摸,體會到她的一片苦心。「這樣會好受些,我的孫女,你不會樂意看到法蘭克人奴役你的人民的。」
藥終於煎好了,她把藥倒進一個皮酒囊裡,那裡面盛著阿頓最好的酒,姬熱拉應該享用最好的。然後她把皮酒囊搭在肩上,藏在斗篷底下。
火把只延伸到走廊的盡頭、莊園的大門外,莊園的孩子裡卻是一片漆黑,阿德琳達幾乎找不到通向姬熱拉牢房的路。她沒有看清迎面走來的三個人,和他們撞在了一起。
阿德琳達尖叫起來,同時響起幾句男人的粗話,然後他們認出了彼此。阿德琳達瞇縫著眼盯著三個人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明白他們要幹什麼。
「你們要把我孫女帶到哪兒去?」
「走開,老婆子,這不關你的事。」只有魯特加才敢這樣對她說話,他一隻手摟著姬熱拉的胳膊,另一隻手把劍插回劍鞘。阿德琳達的心往下一沉,意識到她致命的失誤,她沒想到這個法蘭克惡魔竟然如此迷戀姬熱拉,不惜背叛他的國王。
「你違反了法庭的判決和國王的法律,你算什麼領主?」
阿爾漢走上前:「老婆子,別擋我們的道,自找麻煩。」
「阿爾漢!你這是幹什麼,你這個叛徒!」阿爾漢也背叛了她,這個最堅強、最忠實可靠的撒克森人,也向敵人投降了。「你放棄了,阿爾漢,就在我們要成功的時候。」
「這裡根本不會有什麼成功,阿德琳達。」
男人是多麼無恥啊,當需要他們作出犧牲時他們就退縮了,當鬥爭進行到最殘酷的時候他們就逃跑了。
「阿爾漢,你和所有其它男人一樣,是個懦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配作撒克森人的領袖。還有你!」她朝魯特加啐了一口,「你以為你是這兒的統治者嗎?一個把情慾置於對國王的忠誠之上的男人,呸!男人的腦子長在大腿之間,像男人的生殖器一樣容易萎縮。你們一個也不配統治阿頓,一個也不配!」
即便是現在,這些傻瓜還以為她只是一個沒用的、無關緊要的老太婆??一個年老珠黃、失去了女人唯一功能的老太婆。或許他們的看法已有些改變,她覺察到魯特加瞇起的眼睛裡射出的寒光,和阿爾漢臉上浮現的疑雲。
「是你,」阿爾漢半信半疑地說,「你這個惡毒的老婆子,是你,對不對?那是你自己的血脈,自己的孫女!你現在還想害姬熱拉。」
阿德琳達胸中交織著自豪和內疚,阿爾漢終於懂了,那法蘭克人也終於懂了。她是一個堅強的人,他們以為她是一個軟弱的女人,可她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堅強。
「當然是我,你們這些沒骨頭的無能的白癡。我總是做我必須做的事。自從我丈夫死後,我比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一個男人更有資格統治阿頓。」她轉過身,舉起手,造作地招呼幾個走進院子的早起的人。托馬斯從鐵匠鋪裡出來給他的爐子添煤,一個女人打著呵欠把小雞從籠子裡放出來,三個士兵抱著柴禾為姬熱拉準備火刑刑場。他們一個個停下來,看著招呼他們的阿德琳達。「你們都聽我說,你們願意接受這些小人、這些沒骨頭的太監統治嗎?還是你們希望有一個強有力的人作你們的主人?」阿德琳達問道,她要他們說她是他們真正的領袖,是撒克森人最後的希望。他們會在她身邊團結起來,他們必須這樣做,因為他們是撒克森人。
「我比任何人都堅強!」她對他們說,「我為了讓撒克森人繼續統治撒克森的土地,甘願犧牲兩個孫女,我有這樣的勇氣!你們這些大男人裡誰有勇氣作出這樣的犧牲?誰?!」
她用手指指著魯特加,彷彿這就是命運之神的手指。「你!」她把所有的憤怒集中在這一個詞裡,「你為了得到阿頓和羅薩決鬥,和阿爾漢決鬥,可我才是阿頓真正的統治者,和我決鬥吧!我比他們,比任何人更有資格和你決鬥,因為我是唯一有資格統治這兒的人!」
上前阻止她的不是魯特加,而是叛逆阿爾漢。他伸出手,彷彿她是需要攙撫的老太婆。她環顧四周,期待她的人民為她辯護,向她歡呼,她應該得到這些。可她見到的卻是麻木的眼神,和對她的憐憫、輕蔑、厭惡和恐懼。他們不懂,這些蠢貨,他們不懂。
「阿德琳達,」阿爾漢平靜地說,「跟我來。」
沒人起來擁護她。阿德琳達的心被痛苦的潮水淹沒,她徹底絕望了。沒有人能戰勝她!她是一個強大的人。如果姬熱拉不能犧牲自己喚起民眾,那麼就由她來做這件事吧。她撩開斗篷,把皮酒囊舉到唇邊。
姬熱拉掙脫魯特加的懷抱撲向她的祖母,把皮酒囊從阿德琳達嘴邊打掉。她本能地知道阿德琳達在拂曉前來到這兒,藏在斗篷下面的不會是普通的藥酒。
「太晚了,」阿德琳達說,她兩眼的光芒黯淡下去,看起來又和平常一樣了,「這本來是我帶給你的禮物,孫女。我想讓你死得舒服些。我從沒為自己家裡的人設計這麼殘酷的命運,相信我。」
「我相信。」姬熱拉的心在痛苦地抽搐,她看見這老女人嘴裡唾沫直飛,眼裡閃耀著瘋狂,已經失去了理智。阿德琳達這些年來頑強保持的自制力崩潰了,取而代之的是瘋狂。「酒裡是什麼,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