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上了車,尼爾點點頭,雖然他不瞭解她到底為了什麼改變心意,「好吧,照您的希望,小姐。」
黛麗把自己深埋到車裡的角落,她知道尼爾以為她說的家是菲力和希妲家,但是事實上她想回的是雷瀚,她自己的家,在那兒她才覺得安全,才會快樂。
黛麗的肩膀因為激動的情緒而起伏,她不懂,她問自己,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啊?怎麼會給她帶來難堪、傷害和憤怒呢?這和她所想像的美好的世界完全不同,紀查德是對的,連那些即使是熟識的人也不能相信。
黛麗的胃又因為安森而再度糾緊,在小巷裡,和另一個女人廝混,而他竟然說那是男人都會有的經驗,是一種生理需求,這就是男人想要的,把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帶到無人的小巷來滿足自己的慾望?或者玩弄別人的感情?黛麗又乾咳了一聲,她強忍住喉底那陣酸臭,她才不會為了盧安森這種人難過,但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要看到他了!
她強迫自己思考別的事,雷瀚,她要實現她的計劃,讓雷瀚重新步上軌道。可恨的安森,她曾經考慮過做他的妻子,她甚至將他和雷瀚擺在同一位置來考慮!這段記憶更讓她覺得噁心,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沒有人。因為既然連她認識了十幾年的人都不能相信,那麼她又可以信賴誰呢?
沒有人。
這個答案讓她想起了一些人事,像安森,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騙子,對她伸出手,卻又拋下她。然後她又想到潘華特,她父親生前的律師、顧問,現在則是她自己的。他不是說過會看著雷瀚的收支嗎?那麼那所有的錢,七百三十鎊,到底是真的還是他可能騙了自己呢?他很容易就能從中抽利的,她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從產業的盈餘中拿出一部分中飽私囊呢?
黛麗吞了口口水,她的理性告訴自己應該相信潘先生,但是她的理性同時也告訴過她要相信安森,而顯然地,她是完完全全地錯了。就連那個害她父親負了這麼多債的律師,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是在潘律師來找她時才第一次見到他的,而她父親和她一樣,都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當她把同樣有關信任的問題焦點轉到她雙親身上時,她懊惱地停住,想趕跑心中那些念頭,她怎麼能不信任他們,他們是很好的,總是像蝴蝶一樣出現在雷瀚,郎才女貌出雙入對的,總是商量著下次的旅遊地點,但是他們每次都把黛麗留在家裡,然而,黛麗安慰自己,這不能怪他們,他們實在太與眾不同了,帶著她的確有著太多的不便,但是那種被遺留的孤寂感卻是不斷地襲擊著黛麗,她沒辦法否認那種寂寞傷心的感覺。
新的記憶很快地又進入她的想法中,她想起父親的書桌和書房,總是有一堆文件資料等著被處理,但是它們總是越堆越高,很少有一篇會被翻開或瀏覽的,它們就那樣擱在那兒,伯特總是等在走廊,要引起父親的注意而父親向來都是穿好了禮服向伯特開口說道,「伯特,我的好管家,我不知道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都知道雷瀚是領土境內最好最賺錢的產業,怎麼會有問題呢?你太過擔心了。」然後緊接著伯特的反應之後,他會繼續說道,「好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從倫敦雇個人來看管這些錢,雖然這樣一來我又得花更多的錢,但是如果你擔心錢的話,我願意這樣做來讓你安心,可是對我而言真的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黛麗閉上眼睛,她又開始覺得噁心了,她覺得非常疑惑,這不是真的,她應該要相信她自己的父母的,但是她一定要嗎?她的心懊惱地痛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她對別人的信任開始崩解,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重建自己的世界。
如果之前她秉持的信念是錯的,那麼她要怎麼重新拾起自己對人的信賴呢?她曾經覺得自己的世界是這麼美好,這麼可愛,而現在她覺得像是一場騙局。雷瀚是不是也是真的呢?噢,真的嗎?她會把自己的一生和身體出賣,然後使雷瀚得以保存下去嗎?她覺得自己做不到。那麼她該怎麼做?如果她把它賣了,或者任由它荒廢,那麼它的存在還會是真的嗎?不再延續的過去是真的嗎?如果朋友不再是朋友,而家人也不足以被稱之為家人呢?黛麗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和菲力、希妲住在一起,那裡不是她的家,是他們的家,而且她在倫敦過的生活也不屬於她,她在這個地方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不,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必須回去雷瀚找到自己的定位。
尼爾把車門打開,黛麗跳了起來,她甚至不覺得車子停了,「到家了,小姐。」
黛麗慢慢走下車子,環顧眼前的房子,像是第一次看見它一樣,這不是她的家,一切都不是她的。
黛麗直接走進她的房間,坐在窗邊發呆,愛維走進來關切地問,「尼爾到廚房說你跑進一條小巷子,然後又像是看見幽靈一樣地狂奔出來。」
「不是幽靈,我看見的是惡魔。」
「你看見了什麼惡魔呢?」愛維問道。
黛麗的眼睛是閉著的,她用一種駭人的聲音說道,「那是一個集謊言、污穢、自大和色慾於一身的惡魔。」她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搖搖頭,「但是那也不要緊了,因為它再也傷不了我。」
愛維坐在黛麗身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孩子。」但是黛麗只是搖搖頭,愛維歎了口氣也搖搖頭,「你一直都是這樣,隱藏自己的心事十八年了,每次受傷你都自己默默承受,不讓別人來幫你分擔,只是把它深埋在心裡,這樣對自己不好,積得越多,受的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