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重的空氣中傳來女性的交頭接耳聲。茱莉深吸一口氣;她的象牙緊衣褡勒得她胸骨作疼。她怎能向威爾斯親王解釋她當然希望將來有一天會結婚,但不是奉她父親的命令?「我有責任在身,殿下。」
「那些責任應該男人來扛,」余夫人嘲訕道。「倫敦來的郵件總是遲到,而且濕答答的跟軟麵包似的。」
茱莉怒火上升。「只要那些惡劣的小報送到你的門口,你似乎並不介意嘛。」
中年婦人張口結舌。「惡劣?」她尖聲說。「我早該料到你會如此,你一點也沒改。
你還是個——」
「夠了!」畢梧命令道。「今晚我們已經聽你說得夠多了!」
一陣冰冷的寒風吹入礦泉室,印刷海報紙在右壁上撲楞作響。一個個戴著假髮、灑著香粉的腦袋轉向大門,一陣驚呼有如利劍砍進室內。
「啊,」王子嚷道。「是齊雷克本人!」
「可不是嗎?」畢梧說著,緊張地從織錦外套口袋中掏出眼鏡。「至少他還滿高的。
當然,其實這也不重要。」他從眼鏡上緣看她一眼。他輕聲又說:「除非你將同意——」
「不,」她脫口而出。看見四周好奇的目光,她明白自己說得太快了。「再看吧!」
她修正道。
「我在倫敦見過他一次,」方寡婦訕訕說著,一面把玩她的中國扇。「他真是個英國血統融合歐陸氣質的典範。」
「把那張婚約給我看看。」畢梧一把將文件自困惑的馬嘉生手中奪下,迅速瀏覽一遍。他微笑了,對茱莉眨眨眼。「這還需要你簽字同意。」
茱莉緊抓著掛在腰際的懷表,略微鬆了一口氣。定時器輕微的振動撩撥她汗濕的手心。顯示惡兆的馬蹄旋轉聲和靴子空洞的敲擊聲在巴斯城的石板地上響起。人群逐漸分開。隨著秒針滴答,足聲一步步漸近。
茱莉內心那膽怯的聲音叫她別理會漸行漸近的男子,但那堅強的聲音在掌握自己生命的決心支持下,制伏了畏怯的衝動。她沒理由害怕;她的父親無法強迫她結婚。他試過,而且失敗了。
她挺起肩,轉身正面迎向她的敵人。一陣不祥的寒顫令她頸背髮根倒豎。跟她一樣,那個昂首越過礦泉室的男子也比眾人高出一個頭。
齊雷克。
烏亮的黑髮時髦地繫在頸背上,猶帶著剛摘下帽子的印痕。一撮黑播證實了他風流放蕩的名聲。貴族般的高挺鼻樑、稜角明顯的顴骨,在一雙堅決的碧眸烘托下顯得尤其邪門。那副高貴的下巴,齊氏家族在英格蘭七百年歷史的典型標誌,展露出與他曾伴隨威廉大帝南征北討的祖先一模一樣的凹槽。
長及大腿的皮靴上薄敷著灰塵。羊皮及膝褲有如第二層肌膚般緊裡他結實的臀部。
他脫下披風露出一件蓬袖的雪白襯衫。一件繡著齊氏徽章的翠綠色緞質及腰短外套緊貼著他寬闊的胸膛。邁著屬於騎士而不似海軍司令官所有的結實雙腿,他昂首闊步越過礦泉空。
走向茱莉。
他或許是英格蘭最古老的一支家族的後裔,也或許是從波士頓至巴塞隆納所有婦女愛慕的對象,但是在茱莉眼中,這個齊雷克只不過是她父親玩送作難的羞人遊戲中打出的另一張王牌。那麼,為什麼她又覺得受到威迫?
隨著他漸行漸近,她在他英俊的臉龐上搜索任何情緒徵兆,任何能顯示出這個不僅是公爵爵位繼承人,而且是皇家海軍受勳最多的軍官個性上的蛛絲馬跡。當他的目光與她的膠結時,答案有了。敵意、鄙夷、仇怨在他的雙眸中閃動。
一股寒意竄過她的背脊。她的父親執意要給她挑選一個丈夫,結果找上了一個貴族。
一個滿腔憤怒的貴族。這一次賭注太大了。
她內心湧起一股同情,因為這個齊雷克來到巴斯城並非出於自願。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致掉入她那狡猾的父親所設下的陷阱?
同情立刻灰飛煙滅,每個人都有弱點。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會讓這個「典範」知道他的任務已注定失敗。跨一步站在畢梧身邊,她胸有成竹地準備扮演她今晚榮譽女主人的角色。
藍畢梧尊貴地一頷首。「晚安,雷克爵爺。歡迎光臨巴斯城。」
「對,對,齊雷克,我們永遠歡迎保衛國家的勇士。」王子說。他咧著嘴,搖著手指又說:「不過你得換下那雙靴子,否則藍畢梧會罰你去餵牲口。我們的『巴斯之王』對於他的衣著規定可是嚴格執行的。」
雷克爵爺一大步跨到茱莉身邊,馬刺上的齒輪停止旋轉。
「謝謝您的警告,殿下。我不會久留。」他寬厚的男低音振動了她額角的髮絲。他為什麼非要站得這麼要命的近?「請原諒我的失禮,藍先生,不過我得坦白我是急於一見我的未婚妻。」
她感到進退維谷,而且發覺這個英俊的無賴故意令她居於劣勢。她本能地挪開身子。
一隻冰冷的手觸及她赤裸的香肩。「晚安,茱莉小姐。」
雖然對他的認識僅止耳聞其名,但她沒料到他會如此厚顏無恥。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她肩上,感覺上似輕鬆,但他的拇指卻刻意按著她的背。只要能明白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她甘願捨棄布里斯托通郵路線。
她略微轉身,作出最燦爛的微笑,然後發現自己與全英格蘭最英俊的男子鼻頂著鼻。
他眼中的堅決表示出他絲毫不為她所動。她暗斥自己竟然未料到這樣的反應。齊雷克並不是想要她;他想要的是掙脫她父親設下的陷阱。
下定決心配合他的做作禮貌,她說:「你願意喝一杯香檳嗎,雷克爵爺?雖然遲了些,不過我們正在慶祝王子殿下的生日。」
「我想……」他停了下來。他嚴峻的表情轉為一種壓抑的歡樂。難怪女人會像參加巴索隆級博覽會的孩童一般蜂擁向他。他的目光垂落在她的胸口。「啊,茱莉小姐,來自你手中的美酒必然香醇,或者用你小巧的涼鞋品咬一口,那更是美不勝收了。而且,我還要請你解說一下安喬治怎會生出像你這樣標緻的美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