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大門,院子裡那棵洋桃樹上架著梯子,身材嬌小,風韻尤存的溫可人正忙著用 草紙包洋桃。洋桃果實汁多甜美,容易引來鳥雀垂涎,所以要趁果實眼看快熟,香味開 始外溢時,用草紙做袋將其套起,扎牢袋口。否則就只好日日空做樹下趕雀兒了。
看見溫柔,溫可人挑了挑眉:「咦,小兔今天怎麼有空來混?」
據說,當溫柔尚在襁褓中時,溫可人是和李嬤嬤一樣喚她為小兔崽子的,後來怕她 認錯親娘,溫可人選了「小兔」這個符合自己美女身份,較為斯文的暱稱。
「昨天賺了一筆,李嬤嬤放我假。」等她下了梯子,溫柔將手中的竹籃舉高到她眼 前,「十里香的三鮮燒賣和蟹黃小籠。」
「乖女兒,你老娘的肚子正餓。」溫可人親熱地挽著女兒走回正廳。她到後面洗淨 了手,又泡了壺茶出來,和溫柔對面坐下。
「咦,娘開始喝菊花茶了?」溫柔喝了一小口,訝異地問。而且還是野生黑菊,很 清熱降火,卻有股苦苦的味道。
「修身養性吧。」溫可人聳了聳肩,拈起個小籠包丟在嘴裡,邊嚼邊問:「這兩天 過淂好嗎﹖」
溫柔笑了笑︰「每天都差不多啊!無所謂好不好。」
「哦?我看你像是過得挺好,穿那麼考究。」溫可人又開始進攻三鮮燒賣,若有所 思地看女兒,「有什麼心事啊?」
「心事?沒有啊……」溫柔心虛地低頭喝茶。奇怪,好像從小到大沒什麼事逃得過 她老娘的這雙眼睛……溫可人哼了一聲:「是嗎?小兔,那沒事你打扮成這樣幹什麼, 色誘你老娘啊?」
色、色誘……溫柔一口茶差點把自己噎死,漲紅了臉抗議﹕「娘﹗想謀殺我也別用 這種方法!」
溫可人不理她,像模像樣扳著指頭:「除了見客需要,你打扮成這樣隆重我總共才 見過兩次。一次是五年前,你頭一天表演,再來就是我搬出紅香院那天了……財不露白 這句話還是你自己說的,怎麼這會兒倒像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唉,被老娘這麼一說倒真是……她自己都沒發覺呢,只有在心慌時才會如此刻意打 扮塑造自己﹗果然知女莫若母,這句話,她不得不信服。
想了想,溫柔小心翼翼透露部份事實:「我……最近有點事,我怕會被捲入麻煩。 」
「麻煩?什麼麻煩?」溫可人有些在意了,「和你昨天去康成少王爺的畫舫有關嗎 ﹖」
「嗯……不完全是。」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更怕娘會擔心,溫柔輕輕哀求:「娘, 別追問好不好?」
「娘不想看你這種坐立不安的樣子。」溫可人歎了口氣,順便將她兩的茶杯重新注 滿。
「我沒事……」溫柔撒嬌地將頭枕在娘的手臂上,突然間腦海中浮現出樓砂那張高 深莫測的臉,不覺輕歎了聲﹕「娘,為什麼有時候我不犯人,人卻來犯我呢?麻煩好像 會自動找上門一樣!……我是不是做錯什麼?」
「小兔,你想太多了。」溫可人揉了揉她的頭,弄亂了那頭刨花水修得整整齊齊的 髮絲,「不過,如果真的累了,那收手吧!娘本來是希望……算了,不說也罷。」
溫柔偏頭看她:「娘想說什麼?」
「沒事。」溫可人搖了搖頭,推她坐直了:「你呢,自己看著辦。你一直是個有分 寸的人,娘相信你的能力,不會把自己弄進什麼麻煩的處境。」
經老娘一說,果然感覺好些了。溫柔也拿起一個燒賣解饞:「嗯,不去想了,船到 橋頭自然直……」
「不直還可買馬騎。」溫可人順口胡縐,母女兩相視大笑。
「好啦!」溫可人笑完了,揉揉肚子起身拉女兒,「來,幫娘去把那些洋桃全套起 來。」
「又要做苦力啊?」溫柔故作無奈地笑著歎氣。
「廢話!不然女兒養來幹什麼的?」***自從她和溫可人說過話後,又過了三天 。這三天風平浪靜,靜得幾乎有股詭異的味道。王府那邊……什麼動靜也沒有。
這實在是十分奇怪的!那日她親眼看見,行刺之人一個沒漏全被活捉。照常理刺殺 小王爺是何等大罪,早該有人被推出來,舉行遊街、斬首示眾那一套了。可是沒有﹗這 兩天的杭州街上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都有,唯獨沒有關於王府刺客的只言詞組。康 成王府……真是神秘得很!
可是,還有另一個發現,才教她真的有些迷惑。她……越來越厭倦自己所扮演的角 色了。
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是真的喜愛「妓女」這個職業的吧﹖還記得她十四歲那年剛 出道時,每天疲於應付,心裡往往是說不出的煩悶。討厭無時無刻需要端出笑臉;討厭 客人色迷迷的眼光和粗俗言語;更討厭下流的動手動腳。後來漸漸習慣了這生活,懂得 圓滑,懂得凡事不去執著,才慢慢過得自在。雖然每每週旋在張家公子李家老爺之間, 心底淡淡的厭惡散之不去,但是,她是安適地過著每一天。那麼……為什麼現在這股厭 惡又開始轉濃了呢?
這片房子儘是民屋,都不太高,但是坐在這裡,遙遙可望見西湖上點點漁光。溫柔 雙手抱膝坐在瓦片屋頂上,任夜風吹亂一頭及腰的長髮,想心事想得有點入神了。
剛才見她夜行打扮,小媚還以為主子又要去做樑上淑女的勾當,一張臉臭得像什麼 似的,再看她竟連面具也不戴,差點當場發瘋。還好溫柔逃得快,才沒讓她炮轟到。沒 費心和這丫頭解釋,她只是想出來透個氣、散散心……說了人家也不會相信,何必多費 唇舌。
散心……呵,真不是她的作風啊!不得不承認,心裡其實有點慌亂,搞不懂自己是 怎麼了……怎麼她坐在銅鏡前,竟和蘭靈一般,有了為誰妝扮的感歎?她是真的累了、 厭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