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反對?」雪薔盡量以含蓄的方式問道。
「反正大學也考不上,乾脆就回來結婚了。」直到此時,何翠始終笑吟吟的圓臉上才露出些許惆悵。
原來是以婚姻掩埋失意的沮喪!
「別光說我,你呢?現在在做什麼?結婚了沒?怎麼會突然回來了?」何翠一下子又恢復了好心情。
「我還沒結婚,現在在醫院工作,我是聽到我舅媽生病的消息回來照顧她的。」一提及曉貞舅媽,雪薔的笑裡不禁多了一分勉強。
幾天前,已經多年未曾聯絡的二舅媽打了通電話給媽媽,說是曉貞舅媽生病了,平時二舅跟程牧磊都忙著管理果園,二舅媽又得整理家務、準備三餐,無暇照顧,希望她能回去幫忙。
多久了?十四年前她頭也不回的離開程家,就再也沒有和他們聯絡,就連外婆的葬禮她也推托身體不舒服硬是避開了。
自從父親將她帶離程家,他們黎家彷彿就跟程家劃上了一道補不平的切口,原以為十四年的時間早讓傷口結了痂,然而如今經人猛一揭開卻發現傷痕猶在。
那四年的傷害讓她至今仍難以忘懷。
「為什麼會特別找我?大阿姨跟小阿姨不也有兩個女兒嗎?」當時乍聞這個消息,雪薔平靜了十四年的心湖再度泛起軒然大波。
「你二舅媽聽說你是醫學院畢業的,又是自己人,硬是求我幫這個忙,媽媽真的很難拒絕呀。」黎母幽幽的歎了口氣。
「可是我念的是護理系又不是醫學系,也幫不上什麼忙啊!」
生病就該求醫,就算是自己人,找她這個只學了點皮毛的護士也不管用。
「你二舅媽說只要是護士就行了,你曉貞舅媽的病就算是醫生也醫不好。」
「她……生了什麼病?」
雪薔下意識不願提及那個讓她痛苦了足足四年的名字,那種不知是怨還是恨的感覺很複雜,一時也難以理清。
「你二舅媽電話裡也沒說清楚,說是你去了就知道了。」黎母一無所知的搖搖頭。
「可……可是我需要目前這份工作的薪水。」雪薔在一心逃避下,只能想出這個最糟糕的借口。
「這個你放心,你二舅媽說會照樣付給你薪水——」
「既然如此,我可以找我同事,她們一定很願意——」雪薔急急的搶白道。她現在工作的醫院裡想找專任護士工作的同事大有人在。
「小薔,曉貞舅媽畢竟也照顧過你四年,現在她有困難,你應該去才是。再說你是護士,自己人照顧起來也比較周到,你一向懂事,應該不會讓你二舅媽失望才對,是不是?」
黎母的一番話堵得雪薔啞口無言,二舅媽的確待她很好,好得讓她覺得此刻說聲「不」都是一種罪過。
只是,她真的不願意再回到程家。
或許打內心裡對曉貞舅媽的不諒解是有的,只是大部分讓她退卻的原因卻是程牧磊——她的表哥!
她實在害怕再見到那雙冰冷如霜的眼睛。
可是當她發覺自己又胡裡糊塗回到這個她曾對自己發誓永不再回來的村子時,她才恍然驚覺她真的是太感情用事了。
「是你大舅媽嗎?」何翠試探的問道。
「你知道?」雪薔驚訝的瞠大了眼。「她到底是生了什麼病?」曉貞舅媽的病彷彿是個天大的秘密似的,一提到這件事每個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這……老實說,她的神智好像不太清楚,我聽說她會偷偷到村子裡……抱走人家的孩子。」何翠吞吞吐吐的說著,邊偷覷她的臉色怕嚇著了她。
神志不清楚?雪薔果然嚇著了。
「怎麼會這樣?」
對曉貞舅媽愛怨交織的感情緊跟了她十幾年,只是沒想到此刻自心底倏然升起的竟是同情!
她茫然的盯著何翠,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你跟程家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何翠看得出來事有蹊蹺。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有機會再說給你聽。」
這句話有一半是推托,也有一半是實情,現在她只能擠出一個沉重的笑容以對。
「說實在的,你歎氣的模樣簡直跟程牧磊一模一樣。」何翠看著她驚歎道。
「是嗎?」她淡然一笑,深信程牧磊絕不會喜歡聽到這樣的「讚美」。
「我對程牧磊的印象是不深啦,不過自從他大學一畢業回到山上之後,這幾年來致力於大肆改革你外婆家那片果園,現在可經營得有聲有色,不但電視上做了系列報導,就連農經雜誌都爭相報導他這個傳奇性的人物哪!想不認識這個名字都難。」何翠說得口沫橫飛。「再說,我丈夫跟程牧磊是小學同學,多少也佔了點舊識的好處,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沒事我就會到程家走動,常常看到程牧磊一個人怔怔的望著天邊,有時是站在池塘邊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剛開始我是看在他是我丈夫老闆的份上想跟他拉近距離,可是他這個人個性深沉內斂,冷得簡直像冰塊,實在讓人很難接近。」
「那就是他。」雪薔淡然一笑,很難形容在聽聞他飛黃騰達後的心情是什麼。
「雪薔,我可不是在亂嚼舌根,程牧磊他真的有心事喔,我看——」
「我看你先生現在恐怕已經回到家,你也最好早點回去照顧辛勞了一天的丈夫。」
背後驀然傳來的森冷聲音讓兩人嚇了一大跳。
「程……程先生?」
在人後論人是非,被當場撞見總是尷尬,何翠不自在的叫了聲,摟緊孩子便急忙往村子裡跑。「以後有空再去找你聊,我先走了,再見。」丟下一句話,人影早已消失在小徑上。
緩緩轉過身,看著睽違了足足十四年之久的程牧磊,雪薔除了怔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變了!
印象中斯文俊俏的程牧磊,已變成一個粗獷中不失帥氣挺拔的成熟男人,高挑頎長的身材融合著莊稼人特有的結實,曬成古銅色的臉孔嵌著陽剛有力的深刻五官,好看的俊臉上毫無表情,只有一抹教人心驚的敵意籠罩在他探不進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