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也累了,明天吧。」楊玉蘭朝她笑了笑。
明天?但願今晚她能克制得住一走了之的衝動。雪薔在心中歎了口氣。
程牧磊大步走上二樓最底端的一間房間,砰的一聲,毫不客氣地將她的行李往房間地板一丟。
「你就住這間房間。」程牧磊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謝——」走進房間的雪薔轉頭想道聲謝,卻差點撞到遽然甩上的房門。
雪薔捧著胸口,怔怔的望著房門好半天,才恍然回過神。
她悵然的扯出一抹笑,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那顯然有增無減的敵意。
空蕩冷清的房間,映照著從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的殘餘薄暮,森冷與孤寂的感覺如同空氣般向她聚攏而來。
提起地板上的行李,上面依稀還留有程牧磊的餘溫,她一樣一樣拿出行李袋中的隨身物品與衣物,竭力維持平靜,不讓心湖因他而波動,更不讓自己對他的敵視有所感覺。
整理好帶來的衣物後她走到窗邊,打開了落地窗。
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陰鬱竹林,暮色沉沉,晚風在林梢間拂動。
只是,那陣風竟也莫名的將她的心撩得一陣一陣痛……
第二章
夜裡風聲颯颯,竹葉摩擦的{z聲終夜未歇,對雪薔而言這是一個難眠的夜。
山中的夜晚的確寂靜,然而深夜風大霧寒,落地窗外樹影搖動卻也讓人悚然。
睜眼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的雪薔,難以尋回曾在這度過四載寒暑的熟悉感,仍失眠直到天色微亮,才慢慢睡去。
一大清早,樓下傳來的吆喝聲驚醒了她,她匆忙起身盥洗後,便換上保暖的羊毛衫、牛仔褲步出房門。
一下樓,便看見閒坐在客廳裡的程坤平。
「二舅!」她開心的喊著。
昨晚她睡得早,沒見著晚歸的二舅,今天自當早些起來打聲招呼。
「雪薔,好久沒回來,才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已經是個漂亮的小姐了。」程坤平掛著笑,免不了又是一番打量。在這同時,雪薔也不免悄悄打量起多年不見的二舅。
二舅老了!霜白的鬢髮與額上的皺紋刻劃著無情消逝的十四年歲月。
「二舅,你的頭髮白了。」雪薔很難不感傷。
「唉,老。」程坤平無限欷吁的歎了口氣,接著才正色的問道:「去看過你曉貞舅媽了沒有?」
雪薔無意識的絞著手,搖搖頭。
「我知道你對你曉貞舅媽心裡有疙瘩,只是這次請你回來也是不得已的,我們平時要忙著果園的大小事務,你二舅媽又沒法子時時刻刻守在你曉貞舅媽身邊,交給外面的人照顧我們也不放心,所以只得委屈你了。」
「曉貞舅媽怎麼了?」
雪薔其實心裡已有了底,這一問只是再確認而已。
「唉,這幾年來她的神智越來越不清楚,有時甚至還會一個人偷跑到村子裡去抱走人家的孩子,我看你曉貞舅媽肯定是讓悲傷給磨瘋了。」程坤平的目光投向大廳旁一扇緊閉的房門,幽幽的歎了口氣。
「為什麼不帶曉貞舅媽下山治療?」雪薔蹙起了秀眉。
「去過,可是你曉貞舅媽老趁醫院護士不注意的時候偷跑,療養院的人不得已只好用繩子把她綁起來,牧磊去看了幾回,終於還是狠不下心讓她受折磨,把她帶了回來。」
聽到這,雪薔無言了,自己的母親在療養院裡受那樣的苦,程牧磊自然是捨不得。
「我帶你去看看你曉貞舅媽。」
一旁的楊玉蘭拉起她的手,將她帶進大廳旁的一間房裡,不知何時,程牧磊也走了進來。
步入這個略顯陰暗的房間,雪薔只見一個老婦怔然的躺在床上,細看之下,才發現那竟是曉貞舅媽。
十四年來夜以繼日的悲傷,竟將漂亮纖柔的曉貞舅媽折磨成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唯一不變的是她對死去的如萍始終放不開的執念。
「曉貞舅媽。」雪薔輕輕的喚了聲,深怕驚嚇了她。
一見到房裡來了個陌生人,徐曉貞又慌又急的跳了起來。
「漂亮的小姐,你知不知道我的如萍到哪兒去了?」徐曉貞以一種令人心碎的語氣,小心而驚恐的問道。
「曉貞舅媽……」雪薔握著她透著冰涼的手,彷彿能感受到她十幾年來未曾停歇的絕望。
「我的如萍沒回家,你幫我找一找好不好?」
從曉貞舅媽茫然的眼神看來,她根本認不出她是誰。
徐曉貞眼中的惶然讓雪薔忍了十四年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
多年前對她的怨懟,如今只剩下心酸和一種感同身受的瞭解。
當年的她不瞭解,每當見到曉貞舅媽眼中的悲與怨時,胸口的那股莫名的酸楚是什麼,直到現在她再見到曉貞舅媽,終於頓悟原來那是心痛!
沉浸在悲傷中的曉貞舅媽不知守候在她身旁的丈夫已經去世,仍終日尋找她失落的女兒。
這十四年來,曉貞舅媽仍活在虛無的心碎裡、日夜懊悔著那一場沒人來得及挽救的意外。
誰也救不了她,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那個悲劇,而此刻曉貞舅媽最需要的不是醫生更不是藥,只是親情的慰藉。
當下,她作了個大膽而瘋狂的決定。
「我……就是如萍。」
此言一出,一旁的楊玉蘭不禁驚訝得瞪大了眼,而程牧磊冷冰冰的眼底更遽然興起怒氣。
「黎雪薔!你以為你在做什麼?」程牧磊扯住她的手臂,憤怒的低吼道。
「曉貞舅媽太苦了,我們阻止不了她的悲傷,但是我們可以安慰她。」雪薔平靜的說。
「我媽今天會這麼苦全是你造成的。」程牧磊毫不掩飾對她的譴責。
當年要不是她,他們不會演變成今日的慘況!
楊玉蘭尷尬的瞥了雪薔一眼,很快轉頭喝斥他:「牧磊!」
雪薔悲憤的瞪著那張冷硬的臉孔,幼時在程家的點點滴滴驀然湧上心頭。
他又要把不屬於她的過錯往她身上推了嗎?
當年五歲的她不懂得反抗,但並不表示現在的她還會任他在她身上加諸無謂的罪名。
她寒著臉,一言不發的繞過程牧磊身邊,準備收拾行李去搭公車,離開這個她根本不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