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愈聽臉色愈凝重,但等他把一切來龍去脈都說明詳盡之後,皇帝沒有勃然大怒、沒有將他斬立決,相反的,他只是威嚴卻深沉地問了他一句話。
「有著如此周密的計畫,要成功不是難事,你又為何選在這成功前夕,大義滅親呢?」
他登時沉默了,臉色彷彿突然被人撕了一層皮般痛苦異常。直到過了好久好久,他才終於有力氣開得了口,回答了皇帝的問題。
「……因為我終於良心發現。」
雖然……雖然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皇帝因為他的話,默然不語了許久。他踱著方步,沉思良久之後,才終於決定似地開口。
「雖然你罪大惡極,也幸虧你的良心發現,朕才得以保有龍位。你的罪不可赦,但朕決定許你一個要求。說吧,你想要什麼?」
皇帝深深地觀察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能夠籌畫出如此嚴謹的謀反計畫的人,絕非易與之輩。他是個可怕的敵人,但是在北方異族節節進逼的威脅之下,他更希望他會是個如虎添翼的絕佳助手!
「罪臣不敢奢求聖上饒命。」他也不願奢求,心願已了的現在,他只想用生命追隨地,用生命句地贖罪!「但是,罪臣的母親和弟弟是無辜的,他們對御景王的謀反大計毫不知情,罪臣只懇求聖上一件事,饒過他們吧!什麼都別讓他們知情,就當一切也沒發生過。」
皇帝聽到他激動的渴求,彷彿深深訝異。但過了不久,他只是泛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好,君無戲言。朕既然允了你,就不會降罪於他們。不過,對個反賊的近親來講,這樣的處置還是太輕了。依朕看,還是將他們貶為庶人吧。」
「不!」厲勳驚喘。他弟弟不該受牽連,他應該遺是居於萬人寵愛的尊貴地位啊!「請將所有的罪責降到罪臣身上吧!罪臣願萬死替他們承擔!」
「哦?」皇帝捋捋下須,不讓眼中得逞的輝芒顯露。「這麼說來,一刀砍了你豈不太便宜了?那麼……就讓你替朕做事吧,但懲罰是你永遠是個罪犯,永遠無法得到任何名譽與賞賜。」
皇帝這麼決議,他雖愕然,也只能默然承受了。
在皇帝秘密地賜了白綾賜死父王、抄家滅門成郡王府及所有父王的手下後,他的任務便開始了。
他開始奔波大江南北,只為完成皇帝的每一道密令。全國各地他幾乎走遍,獨漏那一塊他心中最痛、最不敢觸碰的土地──宣州。
這十年來,他一滴眼淚都沒流過。失去了她,他所有的感情也彷彿隨之陪葬。在那段抄家滅門的腥風血雨中,他望著腳下成河的血流,一點憐憫也擠不出來。
他甚至渴望著更多殺戮,但不管流了再多的血,也無法補回他心底的那塊大洞!
她回不來了!永遠也回不來了!
他拳頭握緊又放鬆、放鬆又握緊。
真的好痛啊!即使經過十年,他竟然沒有一點因為習慣而麻痺!每當憶起她,他依舊痛不欲生。
也許,這才是上天給予他罪行的最大懲罰!
微風輕拂,掠起他鬢邊早生的華絲。他閉上眼睛,不禁再度懷念起她來折磨自己,這是他十年間從未間斷的自我懲罰。但是這一次,他逐漸沉溺的思緒卻不得不被打斷了。
遠處傳來一聲聲驚嚇的呼號聲驚醒了他,他凝神一聽,竟發現那是有人在求救。
他迅速地找到了呼聲來源,足下一蹬,便疾速地往該處飛去了。
「月姑娘,不得了啦!我家狗子跌斷腿啦!你快點來幫他瞧瞧!」
「欸,這就來了。」
門口傳來的大呼小叫逼得她不得不放下手邊熬得正當火的藥,連忙擦了擦手,走向門外前庭。
住在附近的王大嬸滿面淚痕的臉映入眼簾,她趕忙加緊腳步。
「發生什麼事了?」玉瓏俐落地蹲到地上小男孩的身邊,雙手也精準地撫上了男孩腿上的傷處。她秀眉一蹙,清澈的眼眸責怪地瞪向一臉痛楚的小男孩。「狗子,你又頑皮了,是不是?」
「月姊姊,我……我……」小男孩淚漣漣,不敢說出自己為了在同伴面前逞英雄而做出的蠢事。
「這殺千刀的,爬樹也就算了,竟然還給我在樹上走單槓!」王大嬸氣得直罵。「你啊,摔死算了!」
「哇──」狗子又疼又被罵,委屈之下哭得更傷心了。
「瞧,害得你娘多擔心啊!」玉瓏溫柔和婉地低道,纖白雙手一邊迅速地幫他挫傷的骨頭挪回原位。
她心底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不過是扭傷,這王大嬸說話老愛這麼嚇死人。
「月姑娘,咱家狗子不會有事吧?」罵歸罵,總是自己的心肝寶貝,王大嬸緊張的直問。
「放心吧,能走能跳,還能讓他再去多摔個十次!」玉瓏抬起美顏,巧笑倩兮。她盈盈起身,轉身回屋裡去拿了傷藥。「哪,敷著這個,每天換藥,不到一個星期就又活蹦亂跳了。」
「謝謝、謝謝!」王大嬸破涕為笑,感激地接過傷藥,回頭卻一個大掌打向狗子的頭,凶巴巴地吼:「每次都麻煩人家,你還不快謝謝月姊姊!」
「謝謝月姊姊……」狗子委屈地小小聲道。
玉瓏不禁噗哧一笑。她是很喜歡狗子的,他身上的某些神態總會讓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有過這麼可愛的弟弟。
「別哭了,狗子。」她笑著揉揉他的頭,「月姊姊拿些糖給你吃好不好?」
「好!」一聽有糖,狗子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欸,這怎麼好意思呢?」王大嬸慌張地連忙阻止。
「不打緊的。」她笑了笑,再度轉身,一邊回屋還一邊問:「對了,狗子這次的急救做得還真不錯。大嬸,看來你也是三折肱而成良醫囉!」
「什麼良醫?」王大嬸立刻紅了臉,「我哪夠格呀!狗子的急救不是我做的,是位壯士呢!」
「壯士?」玉瓏拿糖的手頓了一頓,不過很快又回復她一貫的閒定流利。「哦,那我真想看看救了狗子的恩人長什麼樣呢。」她笑稱,隨著腳步踏出屋外,暴露在暖陽下的面容依舊美得脫俗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