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襲月要用那樣憎恨的眼光看著父皇?
就彷彿……就彷彿他們之間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可……是什麼呢?
襲月生長遠在西夏,她怎可能和父皇有過什麼冤仇?
珣陽整個人都傻了,自始至終只能怔怔地望著襲月。他有滿肚子疑問,可口唇掀動,竟是顫抖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月黑風高的晚上,連星子也黯淡得不見蹤影。
襲月又換上了夜行衣,當她躡手躡腳地離開珣陽宮的時候,她再度對他深深一回眸。
終於到結束的時候了。
她掩不住面上的哀戚,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好結局的!
為了她爹、為了她娘,她非殺了狗皇帝不可!但是他對他父皇如此敬愛,他又怎可能原諒要殺他父皇的她?
他一定會恨死她,而這毋寧是她最最不想要的回憶。
所以,她決定了。襲月轉了身,用衣袖將盈睫的淚滴拭去。她決定讓一切在此刻中止,就讓她的回憶停留在最美好的這刻!
她纖足一蹬,輕盈的身軀立刻如飛燕般隱沒在夜空之中。
珣陽掀開紗帳,漆黑的眼神追著她離去的纖細背影,玉面登時慘淡如灰。
不祥的預感遽然攫住他整個人,他雙手握緊得簌簌發抖。
他這一生從未做過任何有愧於心的事,但是天哪……
為何要如此待他?
繼上次刺客來襲之後,宣和殿的警備加強了不知多少倍。
貪生怕死的狗皇帝!襲月嘴角一撇,心中不禁鄙夷。但任他再多加幾重衛兵,卻又奈得她何?
無聲無息地放倒了好幾名侍衛,襲月一路毫無障礙地就要潛進宣和殿。當她又要出手點倒門口守衛的衛兵時,一雙手卻突然截住了她的動作。
襲月反射性地展開武藝,狠准地往那阻礙她的來者攻去。她與那人在電光石火間便對拆好幾十招,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佔不到對方的一點上風!
襲月心一驚,沒想到大宋皇帝的身邊竟也有如此高手!
但她可不能在此時退縮,離開的退路已安排好,錯過了今晚,她便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除掉大宋皇帝了。
於是她更拚上了十分功力,一招狠過一招,就是要把對方立斃掌下。
珣陽的心在流血,今晚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她當真就認不出他嗎?
他耳中聽著她出招時的虎虎風聲,知道她使上了全力。她是認真的想除掉那些阻擋她謀害父皇的障礙。
那麼,他也是其中之一嗎?
她嫁給他,擁抱他,她的聲聲愛語、句句誓言,究竟是真心相許,抑或只是她為達成目的的虛情假意?
他想著她第一次說愛他的盈盈淚光,和現在欲置他於死地的招招奪命,那極端的對比在他腦中不停旋轉、盤繞,教他頭疼欲裂。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他真的再也弄不清楚了!
珣陽突然胸痛如絞,不由得奮吼一聲,爆發全部的功力,一瞬間便逆轉了局勢。
她根本無法與他匹敵,轉眼間便被他牢牢制住。她掙扎卻動彈不得,不禁情急地低聲道:「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
他發現了她,卻不立刻大叫引來士兵,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人?」珣陽苦笑出聲,而襲月的背脊在瞬間僵硬。
一陣強勁的夜風拂過,吹散了月前的濃密黑雲,明亮的月光霎時灑落在他苦澀複雜的俊容上,映在她水漾明晃的亮瞳裡。
她睜大眼,牢牢地盯著他,風聲呼呼地響,可是她卻什麼都聽不見。她只是怔怔地瞅著他,覺得……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毀滅了。
他拉著渾身僵硬的她,飛身離開宣和殿。
其實要去哪裡他也不知道,可就是覺得不能再留在這裡。
他混亂盲目地在宮簷上飛躍著,直到他們雙腳都踏著實地,才發現原來已照著舊日習慣回到了珣陽宮。
一鎖上宮門,珣陽才一把推開襲月。他看見她跌坐在牆邊,可是巨大的痛苦已讓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為什麼?」他顫抖地開口,被背叛的憤怒籠罩住他全部心神,讓他低聲怒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背脊一震,卻偏過蒼白似雪的側面,不發一語。
她的沉默讓他更加憤怒,整個人撲上前去搖晃著她。
「你說話!說話啊!你為什麼要當刺客?為什麼要謀害我父皇?我是那麼的信任你,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語氣中的傷痛像針般刺傷了她,讓她激動無比、反射性地揮開他的雙手。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使盡全力地想推開他,她怕了,她好害怕看到他那雙痛苦的眼神。
可是他不讓她拒絕他,用力地攫住她的面頰,強逼著她直視他的雙眸。
「為什麼?為什麼?」他炯炯地逼視著她,只想求得最重要的答案。
他是那樣地愛她,可是他的愛對她而言,是糞土還是珍寶?是譏諷還是感動?
他沉痛的目光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她的心防,她抵擋不了,再也無法假裝冷漠堅強,眼淚像決了堤般奔騰而下。她低鳴了聲,使盡全力推開他,整個人往一旁撲倒在床邊,痛苦的哀鳴從被褥中悶聲傳出。
「我早告訴過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能愛你的呀!」她泣聲哭喊,直到現在才體認大國主的用心良苦。
曾預想過結束的情節,預想不到的卻是這摧心裂肺的痛苦。
那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壓得粉碎了。她腦袋一片昏茫,卻不禁反覆想著,早知會如此痛苦,她就聽大國主的話,不要愛就好了!不要愛就好了呀!
她的話彷彿正式地判了他的死刑,他如雷殛般僵在當場,慘白雙唇顫抖不休。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能愛他,她果真一點都不愛他嗎?
極度的痛苦像爆炸似地從胸口處炸開,然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到麻木,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
他胸口痛得幾乎窒息,只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水霧瀰漫了他的眼睛,她脆弱的背影模糊得幾乎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