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停住,她的心間隱隱流過一道溫熱,她知道他指得是什麼,是昨天她所遇上的事,只是他不知道想侵犯她的是曾經和她極親密的人。
如果他曉得,不知道反應會是怎樣?
而這個世界上,有三種人會關心陌生人——一是無聊,二是八卦,三是雞婆。
與其說他雞婆,倒不如說他這個人雖然有張閻羅臉,卻有顆熱心腸,是不是真關心,她看得出來的。
而她也謝謝他昨天的犧牲,那扎扎實實的一巴掌,整整讓她愧疚了一天一夜,也讓她忘了該胡思亂想。
然而當她正想開口回應時,尚美男房裡卻傳來電話鈴聲。
以以為她不想回答,他只好自圓:「我只是想確定,明天這裡不會擠滿警察、記者。」這傢伙!她才剛對他稍微改觀,他又來烏鴉嘴!郝俊女回頭一睹,但後面的人卻已經溜了。
「喂,電腦工作室……是你。」
他走進房間接電話,講電話的聲調,是她沒聽過的低柔。
該是他的她吧?不知怎麼地,心頭悵悵然。
☆ ☆ ☆
聽見外頭門被關起來的聲音,尚美男知道郝俊女已經回樓上去了。
「我聽到關門的聲音,你那裡有誰在嗎?」電話彼端的女人,耳朵很尖,或許說她已經習慣他地方的每種聲響,所以一動一靜,她幾乎都能透過話筒分辨。
「剛剛有,現在沒有。」在人體工學設計的椅子上坐下,他又開始玩他的滑鼠。
「女的?」
停下手邊的動作、他意外她的關心。自從各過各的以後,通電話的目的都是為了替她紓解苦悶,為他延續慣性,而今天……反常。
「你對她有好感?」她又問。
「為什麼這麼說?」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因為你現在的語氣比以往都輕鬆,和我說電話,你總是很平靜。」或許該說冷淡。
雖然當初提分手、不顧他感覺說走就走的是她,要求不當情人當朋友的也是她,而他還願意當她的垃圾筒,她似乎就該偷笑。但今天的他,聽來確實不同。
「我是心情不錯。」沒否認也沒承認,他坦率表達剛才的情緒。剛開始,郝俊女不過是他幫他姨媽「照顧」的新房客,但現在,她卻是他無聊日子的趣味來源。
那感覺,就好像他是曠男而她是怨女,雖然彼此的曠與怨毫不相干,卻可以從偶爾的短兵相接,獲得對感情失望的釋然。
這種替補作用,和從同性之間得來的純安慰,是絕然不同的!
「那恭喜你。」話裡帶酸,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吃醋,難道是因為他曾經是那麼愛她,而今他又因另一個女人而打開心方嗎?
她不確定,但心頭的彷徨卻是肯定的。
「你今天有事?」他指得不是那些讓人心煩的蒜皮小事。
不覺,她苦笑。「每次都瞞不過你,你可以當我肚子裡的蛔蟲了。」
他沒繼續追問,因為他不想破壞當個旁觀者的身份和他等著她自己說。
安靜了一秒。「哈!要你當我肚子裡的蛔蟲,可能也沒地方裝,因為我的身體裡還有個傢伙。」也許是天氣太寒,她的笑話冷颼颼。
傢伙?「他答應了?」
答應?何其艱澀的兩個字,要那男人負責,對她來說根本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求人不如求己。「我要這個小孩,即使他不要,我也要將他生下來。」
還在肚子裡可以耍賴,生下來她就不信他不心軟!
隔著線路,尚美男可以聽出她的不平、她的怨尤。
「一直以來,我做的決定似乎都只是為他,他高興我就做,他不高興我就做……或許我可以遷就這種自古以來就被人墨守著的規條,但惟獨我肚子裡的這一塊肉,我不會再依他了!」
「你想當單親媽媽?」
「怎麼,連你也懷疑我的能力?」近似歇斯底里地反問。
「沒所謂懷疑,我只是擔心你肚裡的小孩,他的未來不會是快樂的。」這一點,他何以這麼篤定?因為他自己就是個非婚生子。
縱使此一時彼一時,且情況微有差異,但同理可證。
二十七年前,他年僅十六的母親在鄉下和同村的有婦之夫生下了他。
由於當時民風純樸,未婚媽媽承受的異樣眼光更勝於今,在不能忍之下,他滿週歲時,他母親就丟下他,另尋未來去了。
現在的大姨媽,是大了他母親十餘歲的親姐姐,她的名字就填在他身份證上的雙親欄,背負著他母親應負的責任。
在他進入中學後,大概是心理壓力,那將他視如己出的大姨媽認為他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權利,於是便告訴了他,那出於善意隱瞞的一個童年真相。
剛開始,他無措,再過來,他不平,不平為何同儕皆有父有母,為何他偏就要出生在一個不能完整的家庭?雖然父母都仍在世上,但是卻有形同無呀!
或許是年少氣盛,這些讓當時的他視為污點的身世,無形中迫他走向自暴自棄。
他曾經經歷過逃學、蹺課、一再轉學的日子,記過和留級如同家常便飯,有一度還誇張到差點被退學,若不是他姨媽四處奔走找人懇求校方,他到最後根本不可能有機會留校察看,甚至連延畢的機會都很小。
若說他現在擁有安定,該都是他大姨媽給的。有她才有他,有樂天、熱心的她,才有今天不再將背景當借口來
逃避現實的他。
他能在命運的歧路愈走愈偏之前做回自己,是他至今的最大好運。
「不會快樂?」她失落,因為她認同他話裡的一部分,但骨子裡的倔卻還是迫使她忍不住反駁:「如果他真的不要這個孩子,而我……而我在未來的某一天真的沒辦法再一個人養這個孩子,頂多再找個男人就也解決了。」
負氣的話未出口,她就已經開始後悔有這個想法;等字句吐了出去,她更是開始瞧不起自己。
要那個男人,剛開始是為了他的優渥經濟,但漸漸,她卻發現自己愈陷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