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大哥,紫荊沒有包袱,不需整理,所以也不用走人。」休養一個月餘,她活潑 的本性又回來了。
聞言,封棲雲猛地抬眼,兩眼不可署信地瞪住笑臉盈盈的小女娃兒,他哼了一聲, 跟著將如炬的目光燒向一旁陪笑的封輕嵐。
「瞧瞧!一個月餘來,封家的菜飯養了個怎樣的刁娃兒,這麼目中無人,留著是養 虎為患。你最好趕快將她掃地出門,以免咬傷自己,連帶嚇壞了我。」
封棲雲兩手一背,準備出門,擺明不留商量餘地。
但是早有猜想的封輕嵐則倏地喊住:「大哥且慢。」
「掃地出門,其餘免談。」封棲雲連頭都沒回。
「就算對咱們乾貨行有益也免談嗎?」不得已,這是留下紫荊的最後一著棋。
「對咱們乾貨行有……『益』?」回過頭,封棲雲一臉懷疑。他掏耳問道:「我有 沒有聽錯?我這老弟居然會做對自家有「益」的事?」
刻薄的語氣一如以往。
「千真萬確。」他的大哥不刻薄才是不正常。
「怎麼個有益法?說!」
「紫荊對香料、乾貨有天賦,能聞味辨識品質好壞,所以留下她對乾貨行有益。」
前一刻,紫荊對他毛遂自薦,他亦是半信半疑,但既然她信心滿滿,他也只好放手 讓她一試。
「說得好聽,她只是小娃兒一個,而且還出身……貧寒,這些東西她也許連見都沒 見過,怎麼知道什麼是優,什麼是劣?」他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實話實說。
「封大哥可以試試紫莉。」紫荊搔搔鼻子,自信說道。
真金不怕火煉。她是樹妖,來自天地,采自天地間的任何東西,她自然能辨識。
「真要試?」
「嗯!」
「真試。」
同時響應的封輕嵐和紫荊相視而笑。
封棲雲唇角一挑,半信半疑的睨著不知搞啥鬼的兩人。
「不怕自取其辱就來吧!但是我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只是為了留她而出這一招,或 是她只是想要個落腳處準備誆人,那我可就不客氣。」
「保證不誆人。」紫莉自信滿滿。
「那好,我倒要看看小猴子怎麼耍大刀。到前面去。」
三人來到乾貨行店頭,乾貨香味撲鼻,亂了人的味覺。
封棲雲毫不客氣,指著櫃前的三袋乾貨說了:「這三袋乾貨,小猴子,你看看。」
「那三袋是菇類呀!大秤蛇!」
不服氣,她頂了封棲雲一句,封棲雲眼珠子瞪得老大,而封輕嵐也僅能抿嘴忍笑。
紫荊走近,蹲下身,拿出三種菇類各少許。她看了看,嗅了嗅,答道:「那三袋各 為香信、猴頭和苞腳。香信菇身較薄、質素較差,猴頭飽滿多肉、鮮嫩可口,是山珍極 品;只是這一袋苞腳……」
「怎麼樣?」
「這袋苞腳有點雜質和霉變,是不是不太好呀?」紫荊拿起一朵苞腳菇端詳。
「雜質?霉變?不可能!我看看。」
封棲雲一把撈起袋中數朵干菇,仔細一瞧,他臉色大變。
干菇上頭的確有著少許瑕疵,他進貨時沒發現,但眼前這個不出十二、三歲的娃兒 卻能輕易指出!
怪哉,一定是有靠山來著!
他憤憤瞟了封輕嵐一眼。
「懂這些沒什麼大不了,人家眼尾眨一眨,你不就全曉得了!」他話中有話。「你 要想在我封家待下,就得懂得更多。」
這時,封輕嵐緊張了。「大哥,紫荊一個孩子能懂得這麼多,實已難能可貴,讓她 留下,我們再來慢慢教該也來得及呀!」
「慢慢教?不!我沒有時間,你也不會有。」封棲雲固執到底。
「大哥你這是……」
「讓我試試。」紫荊笑了。
她甜甜的稚氣笑臉裡有著詭異的味道,直透封棲雲的骨子,令他興致更加激昂了。
「紫荊?」封輕嵐擰了眉。
「哈!她想試,你就別擋了。來,繼續!」
不多話,封棲雲一雙手十根手指在偌大的店頭低低揚揚,而紫荊小小的身影也就跟 著東站西蹲。
近百餘種香料、乾貨堆裡,他問她答,且答得頭頭是道,更則舉一反三,就像那些 知識根深柢固存在於她的腦子裡,令人咋舌不已。
如果要拿個詞來比喻,只能說她是讓天地之物附了身的小頑童非人也!
這宛若行雲流水的問答,卻止於一刻鐘之後--當封棲雲忘我地指向櫃檯後的一小 袋香料時,一直都暢所欲言的紫荊,竟沉默了下來。
她背對著封家兩兄弟,靜靜蹲在布袋前,手裡盛著幾片香味純正、優雅的菌桂皮, 好久後,終於發出了聲音:「菌桂皮,桂樹之皮,帶油脂、香味足、涼味重、帶微甜是 ……上品,這些是上品,桂樹……」聲音是縹緲的,像神遊太虛,半魂未歸。
「嗯,說得好,連這你也知道,這批桂皮我挑得可嚴的。識貨!真識貨!」封棲雲 激賞於她的博識,所以未察覺有異。
而紫荊一直蹲著,直到眼角出現一抹藏青色的影子。
她抬頭望,望進的是封輕嵐鮮少不帶著笑的臉龐。
他不笑,是因為感覺到她的……「情緒」嗎?
「大哥,今天該問夠了,我看紫荊也累了,有什麼漏掉的,明天再問吧!」
他拉起蹲在地上的紫荊,轉眼,笑意重回唇間,於是封棲雲也只看到他百年如一日 的表情。
「今天問得正上癮頭,你的小娃兒不也玩得不亦樂乎,怎麼會累?是不是呀,小猴 ……」
不知何時,封輕嵐已帶著半發怔的紫荊進了內院,留下封棲雲一個在店頭裡叨叨不 休。
一陣余著乾貨香味的微風,跟著兩人腳跟後頭吹來,在不算狹隘的天井下,漸漸淡 去。
封輕嵐站定腳,卻沒主動開口詢問身後的紫荊。
好半晌,回了神,紫莉這才低低說了--「那一株桂樹已經活了百餘年了……」
回頭望住她,封輕嵐只聆聽,卻不打斷。
「活了百餘年,卻被一刀一斧斷了生命,元神在逐漸乾枯的表皮中死去,入了人口 ,成了污泥,難道這就是它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