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淥波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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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你看,那是你家和我家,我家和你家。」白淨的手抬起,在岸邊小屋及遠處樹林揚揚落落。

  聽了,他又笑。「從這裡看不到你家。」瞧她一派天真,真是可愛得緊,她家還得沿著河岸走上一會兒才到得了。這也不禁讓他思及,她是來自好人家的女兒,雖然家境不算極富裕,但也比得他這一窮二白的行船人家好上太多。

  「看到你家就等於看到我家,去了我家,你就等於回家。」拿蘆葦花搔著他的臉,害他拿手頻撥。

  她這一說,讓他胸臆頓時溫暖,每回行船他都是想著故鄉的她、也唯有見著她,他才會有回到家的感覺。

  「喂!別玩。」一縷花穗湊近他的鼻,惹得他噴嚏不斷。

  「哈哈哈!」銀鈴似的笑聲自她口中迸出。「我們……到船上看看好不?」

  「還不是一樣,還看。」

  「有你在,我每回看船都有趣的。」遲疑了一會兒,她鼓起勇氣執起他的大手,拉著他就往船的方向走。而上了船,她兀自沿著船舷看。「我聽說這一趟回來,你已經攢夠銀兩要將船翻新。」

  端詳著船上一切,他心頭想,它確實該翻新了,瞧它歷盡風霜,就連船帆都快掉了似的。

  「應該……是吧。」可是這上頭,有好多他們兒時的記憶。他爹還在時,她還經常偷偷跟著他們父子搭這船到附近的城鎮買賣,每一晚歸,送她回家的他總要聽到她挨罵的聲音從她家高牆內傳來。

  「如果翻新,你以後是不是要更常出去行船呢?」聲音陡地降下,她無意義地來回摸著船舷上頭裂開一道大縫的梁。

  「我……」有樁心事梗在心底,他雖已考慮甚久,但至今仍沒答案。其實他很想讓人估了這船,然後用賣船的錢加上這段時間行船攢來的銀兩做一件事。想起這件事,他的嘴巴就合不攏。「其實我……」他認真地睇著眼前的身影。

  「重濤大哥。」只是就在他將開口之際,她喊了。待他正眼瞧她,她緩道:「我……要嫁人了。」話裡帶著羞澀。

  「嫁人?」聽罷,他宛若雷極,原本掛在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

  「爹把我許給了表哥,住景德的大表哥。」

  「你說……家裡燒瓷的那個?」他曾聽她提過表親那方有人燒瓷,燒出來的瓷都往京城裡送,很受城裡的大官賞識,自此家業飛黃騰達。

  「嗯,爹說大表哥想討媳婦,挑了好久,總算挑到了我。」他爹還說是她好福氣,能讓他選上。

  「那麼你……」一口唾沫噎了他的話,他是想問她想嫁他嗎?如果嫁了大表哥,那麼他……

  眨眼間,他這句話不消出口,就已從她臉上的表情得到了解答。回過身,她是笑著的,那自然的表情。辨不出絲毫被迫的意味。

  「大表哥一家對我們都好,上回到他家還認識了好多同輩的姐姐妹妹,她們住那兒,一些事似乎懂得比我多。」

  「那麼大表哥……你喜歡他嗎?」問這話,他的心揪得緊緊,因為害怕答案。

  「不討厭。」

  眼眸生熱,他黑稜稜的眼只瞅著她。「那麼我呢?討厭嗎?」

  眸兒瞠大,張著嘴想說什麼,但最後卻僅以搖頭回應。

  「你不喜歡我嗎?」

  轉過身,朝後頭走了幾步,她頓足,接著悶聲道:「爹說嫁給大表哥對我好,也對家裡好。」

  聞言,禁不住滿腔激動。「你嫁了,那麼我呢?我知道我終年行船甚少留在這裡,但為了以後,我迫不得已。」雖是這麼說,可卻逼不得她,因為他確實窮。

  「重濤大哥,我沒怪你的意思,況且這事……」她的聲音也似壓抑,可回過身,想將心頭話說清楚,一道震天價響的木頭碎裂聲卻湮蓋了她的聲音。

  兩人抬頭一看,那老舊的船帆竟就這麼硬生生砸了下來,它不偏不倚當頭砸向她,將她打向船舷,而當江重濤上前欲將她拉住之際,她已重心不穩地落到船外,只靠那恰巧勾上碎裂梁木縫隙的腰間絛帶支撐著她,讓她一時之間不落水。

  下一刻,他發狂似的將掉落的船帆推開,將人拉了上來,他扯掉那蘭紫色絛帶,讓她躺上甲板,在檢查她全身上下之後,發現她除了臉上有一點擦傷外,其它並無傷處,但搖晃著她、喊著她,她卻是不醒,她……死了嗎?不可以,不可以!

  「緞兒……緞兒——」

  一場夢魘,驚醒了床榻上原本就輾轉難眠的人,江重濤猛然睜開眼,才曉得方才一切全是夢。

  坐了起來,他擦去額前的冷汗,耳裡聆進船外唧唧的蟲嘶,待夢境被現實逼去,他癡狂沸騰的情緒這才猶如塵埃落定。

  是夢……仍舊是夢?呵,他不曉得自己還有作夢的權利,可這夢境卻仍是無止境地、如此真實地反覆著。是因為他心裡始終有愧疚、有牽掛嗎?

  挪身床緣,他抱頭沉思,須臾,他站起來,人往船外走去。

  ※ ※ ※

  同時,無垠大湖的一個小角落——

  黑森森的樹林前,一顆數人合抱大的巨石橫躺在一叢湘妃竹旁,細眼瞧,那巨石上頭還擺著一隻開了蓋的小竹簍,竹簍旁邊亦隨意丟著一雙沾了泥的鞋、一件湖綠裙褲、一件繡滾金絲邊的窄袖衫糯,和一件乳色兜衣。

  這,是一個姑娘身上的全部家當,但是姑娘呢?

  放眼岸邊,無人;再看湖面,那裡除了月色映照下跳躍著的波光,似乎再無其他。

  忽爾,啪嚓!水面冒出一顆頭顱,那頭顱左右觀望,看著平靜的湖面,又看著靜悄悄的岸邊,忍不住,她輕嚷:「破仔。」

  輕細的聲線,在寧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可一波湖浪湧來,竟吞掉了那叫喊。嘖,許是玩樂過頭了,雖從谷地出來幾天沒給機會下水,可也不能一下水就忘了誰是誰了!

  於是她伸展開白皙的雙臂,迎著水面啪搭啪搭地拍水,跟著集足十成聲量,喊:「破——你個鳥頭烏龜身,快出來,再不出來我把你丟在這湖裡了!這裡不知名的水鬼、水怪很多的,小心被捉去當龜奴呀,別怪我沒告訴你、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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