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失去妻子,能讓一個丈夫發了狂,無時無刻怨著天下人都對不起他,那麼失去娘親的孩子,又該變成什麼樣?和那丈夫一樣嗎?」
「你--」聽兒一席話,老人頓地呆滯,眨眼,他的思緒又飄回二十年前,那個愛妻病逝的夜晚。
「爹,您昨天要徐爹立即下帖請來各方大老親貴,為的是什麼?」翟天虹問道。
「宴請?」慢慢回過神,他看著翟天虹,瞬也不瞬。
「是不是因為,您找到了娘?」這裡的娘,是娘的滋味,一種能夠讓人滿足的滋味。昔日,他的爹娘就是因美食相遇,娘是客棧的小廚娘,而爹則是剛露頭角的小商人,後而結纔,恩愛非常,若不是二十年前她娘病逝,至今他們仍該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你娘?」聞言,大醒,這才急問:「說到這個,我也要問你,你說你帶回了那失傳百年的《灶王書》,那書卷在哪裡?這回我找到了個好廚子,我想,非他的手藝才能辦得了一場灶王宴!」
「那我問您一句,您找《灶王書》,辦灶王宴,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這一問,令他啞口。這些年,他費盡千辛萬苦,也耗費不少人力財力去尋找那「一嘗即足死」的《灶王書》及一流的廚子,究竟……是為哪樁?是因為想炫耀,還是只是單純想滿足口腹之慾?或許剛開始是,但時間一久,當尋寶的激動沉澱,他卻曉得他為的壓根不是這些呀。
「是為了圓一個夢嗎,就好像娘死而復生一樣?」良久,老人始終無言,倒是翟天虹接說。
一個夢,就好像他的妻……死而復生一樣?
不禁,老人因這話而五味雜陳。年少時,情話綿綿半帶笑,笑語裡,他的妻曾說了要用她那一雙手,獨力為他辦一場食宴,宴裡有夫有妻有子,再多就是鄰近幾家人,當作是他倆共同的夢。只是當時他不以為意,認為那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之後,到了而立、不惑之年,甚至過了半百,只要她問起,他仍認為不足一哂。
可當時的他,又怎會曉得,當名利、慾望隨時光蹉跎盡了,那一段看似淡竟是濃的笑語,卻是一直跟害他直到了白髮,才給領悟呀!
憶起以往,老人耐不住激動,軟了手腳,而這一軟,連帶打翻了一套用來洗臉的污水,那水灑了一地,些許積成水室,水涳中則映照出一副遲暮殘顏……
「呵,我以為讓她衣食無缺就是愛;我以為讓她出門有車坐、起床有人服侍就是愛,哪裡曉得……哪裡曉得她求的就只有那些,而我卻一點也給不起、一點也不……」對著水裡的影子,老人抑不住那忍了十數年的淚水,哽咽了起來。
不覺,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讓他止住了哭意。抬頭,看到的自然是那每每被他喚為不肖子的翟天虹。
「您的心情我能瞭解,所以這些年,只要我人在外頭,就也不忘幫您注意,雖然《灶王書》終究只是夢幻之書……」話及此,老人不免驚愕且失望,但他還是繼續說:「雖然《灶王書》有可能只是夢幻之書,但我卻肯定找到了那個足以滿足人味覺的人。」
明明是他爹的錯,他卻連一聲也不肯幫她,年紀大的人嘴巴壞就沒錯嗎?他罵的可是她家的人耶!於陽出了廂房,就沿著長廊走,可是走著走著,竟又迷了方向。「可惡,連路也欺侮我,沒事把屋子造這麼大做啥﹖」
但說也奇怪,這宅子大歸大,平日也可以見到來來往往的僕役婢女,怎一路走過來,卻不見半個人呢?停下腳步,往隔了個大池的遠處看。「欸,難不成都到那裡了?」
池對邊,有亭榭,還有一道九曲橋,橋上人潮絡繹不絕,看來有僕婢、也有遊客。遊客﹖
於陽瞪大眼,看著那些對著太湖石呀水中鯉指指點點的人們,心底有了個大問號。
怪了,那翟老爺不是吝嗇到連乞丐都不佈施的嗎?聽大娘說,她在這勞事的十數年,從來也沒見過這宅子裡招待過誰的,可今天這狀況……難道是那老人想開了不成?可是看他剛才的樣子又不大像……唉唉﹗管他怎麼著,都不關她的事!
跨著氣忿的步伐,她本欲離開長廊,可餘光就在這時不小心瞄進池子對邊的一道紫色身影,於是她又倒走了回來。
「咦?怎麼是她?」是來翟府之前,和翟天虹在竹林遇上的那個叫初一的小姑娘呀,她怎麼也來這裡?好巧﹗
本來煩躁的心情,乍時因這巧見而消逝了大半,於陽忍不住「初一、初一」地喊著那蹲在太湖石後正和池中鯉魚玩著的人,只是,她並未聽見她。是以,她忙不迭找著通往對邊的路,只是曲廊建造複雜,她轉呀轉地,沒轉出去不打緊,還連帶撞進一人懷裡。那人輕囈了聲,嗓音柔潤。
完!又撞人了!「對不超、對不……」只是當她抬起臉時,她不由地愣住。
看著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她心底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只是……她認識這個人嗎?
那如盤雲的發,是陌生的;那如水玉般清透的臉龐,是陌生的;那高貴出塵的氣質,更是她從未遇上過的……雖然眼前這人她是再陌生不過,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要為她那股熟稔給吸引。這人……讓她有一種靈魂被擁抱的感覺,就好像……好像……
不覺,她激動了起來。「妳……是不是……」顫著的唇瓣讓她話不順暢,她的手直想摸向她。
而視線交望的彼端,金嫮兒的內心亦俏生澎湃。她瞬也不瞬地看著跟前那和自己等高的人,看著她的笑臉,披散著的油亮烏髮、金蜜色的皮膚,和一身樸素的市井打扮。雖眼前這人的打扮和自己有如雲泥之差,可她就是能一眼識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