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在大商店裡工作的姑娘們的過錯,她們經常拿不到整工資,而且一年中就數這個時候買東西的顧客最多,她們的工作總是過度勞累。
她們已盡了最大努力,可是在十二月的倫敦根本不可能找到適合熱帶地區穿的薄長外衣。
再說,伯蒂拉身材纖細,商店裡的大部分女長衣她也穿不了。這些女長衣是為身材高大的女人設計的,用上裙撐顯得優雅端莊。
「我們只有一個辦法,陶金斯,」當她們沿著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走時,伯蒂拉用柔和的聲音說,「那就是買衣料,我可以在旅途中自己來做。」
她歎息一聲並補充說:
「—路上時間倒有的是。」
在她母親告訴她要她去沙撈越以後,她躺在床上徹夜未眠,想到自己怎麼也應付不了旅途中可能遇到的事,心中感到絕望。
她曾和父親一起出過一次國,還曾和他一起到蘇格蘭去旅行,但她從未考慮過在一次橫跨半個世界的旅行中應當如何照料自己。
她想,在通常情況下,只要不是一個人而是和某個她所熱愛的人——譬如她父親——在一起旅行,那倒是一次激動人心的冒險經歷。
但她知道,這次在海上長期漂流的結果將是找到阿加莎姑姑,這就像進入一場明知自己再也不會醒來的夢境。
她今後的餘生唯有與阿加莎姑姑作伴,自己還要假裝希望成為一名傳教士,這樣的日子實在沒法過,她越是往這方面想,就越是感到自己還不如潛逃,躲到她母親永遠也不可能找到的哪一個地方去。
可是她知道這個設想是沒有希望的,一則她沒有錢,二則她還沒有養活自己的本領。
她望著伺候她的商店女營業員,心想,她們中許多人看上去身子單薄,營養不良,眼睛下面有皺紋,而且面色極壞。
她能斷定這是她們過著有害於健康的生活的結果,原因在於——她曾聽到過,並在報紙上讀到過——她們的工資非常低。
由於伯蒂拉的父親對時事很感興趣,她在學校裡總是力圖注意父親以前感興趣的題目以及全世界發生的重大事件。
這樣,她就和大多數同班同學迥然不同,那些同學只對一件事感興趣:想結婚。
一旦她們離校在望並將踏進社會時,她們之間談話的全部內容不外乎:男人、怎樣吸引男人。
她們相互會又說又笑達幾個小時,談論在假期裡發生的一些插曲或是關於她們排成縱隊以端莊的姿態步出學校時所看到的男人。
伯蒂拉覺得這些談話膩味透了。
她也想過自己終有一天會結婚;但是同時她還有無數更有趣的東西可以通過讀書來認識,只要有機會,也可以談論,這也比談論她根本不能考慮做自己丈夫的、某個假定的男人要有趣得多。
甚至在她母親告訴她之前,她就充分意識到母親是要重新結婚的。
母親的喪服幾乎還沒有除去,她就聽見僕人們在竊竊私語,說有人在追求她的母親。
她的瑪格麗特姑媽對奧文斯頓夫人出席什麼宴會以及報章雜誌上對此的報道懷有極其濃厚的好奇心。
「你的母親太美了,親愛的,」她對伯蒂拉說,「別指望她能保持單身,忠於對你父親的懷念。」
「不,當然不會,」伯蒂拉不得不說。
同時,她不由得感到自己這麼輕易地同意她母親應當有另一個丈夫的想法是對父親的不忠。
但是,很久以前,在她還很幼小的時候——那時她父親祟拜她母親,無條件地把她引以為驕傲——她就已懂得奧文斯頓夫人的心裡還盤據著許多其他的興趣和娛樂。』
喬治爵士以平靜的態度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和伯蒂拉住在鄉間時,他的妻子卻留在倫敦;不僅通過這件事,伯蒂拉還通過其他許多事情懂得:他們的生活早已分道揚鑣了。
當她母親不在奧文斯頓莊園時,有些客人來訪,他們故意刻薄地作出小小的暗示。
「米麗森特還在倫敦嗎?」他們揚起眉毛說。「當然咯,她從來不喜歡鄉村,不過你應該高興,親愛的喬治,因為公爵在那裡照顧她呢。」
如果不說是公爵,那一定是羅蘭德勳爵、漢普頓勳爵、愛德華爵士或一連串其他名字,這些名字對伯蒂拉說來毫無意義,除非在宮廷公報上經常可以看見。
雖然她接受了這個事實:她母親的美貌吸引了大量的愛慕者,最後她會挑選其中最合適的人做她的繼父,但伯蒂拉沒有料到,那不僅意味著要把她從母親身邊趕走,而且還要將她驅逐出英格蘭。
「我怎麼忍受得了?」她曾在黑夜裡自問。
此刻她和陶金斯一起走在攝政王大街上,她感到自己有必要深入、細緻地觀察周圍的一切,甚至過往行人,因為不久以後,這一切都將僅僅成為一種回憶了。
最後她們回到花園巷,帶回幾卷薄紗、做襯裡的便宜綢子以及做女式卡服配料用的棉花和絲綢,伯蒂拉只好用這些衣料自己動手做衣服了。
「非常感謝你的幫助,陶金斯,」當她們拿著小包走上樓梯時伯蒂拉用溫柔的聲音說。
「讓我告訴您我想幹什麼吧,伯蒂拉小姐,」陶金斯說,現在她回到家,還有一杯濃茶在等著她,脾氣變得溫和起來,「我要理出些夫人不再用的零碎東西,有腰帶、緞帶和一些漂亮的裝飾物,我敢肯定這些東西將來能派上用場。」
「你真是太好了,陶金斯,」伯蒂拉微笑地說。
她母親外出了,她一脫下外衣和幅子,就下樓到屋子北面的起居室去,這是不宴請客人時全家人經常坐的地方。
壁爐台上方有一張她父親的肖像,伯蒂拉凝視著他慈祥、聰明的面孔,就像過去曾無數次希望的那樣,但願他仍舊活著。
「我該怎麼辦,爸爸?」她問。「我怎麼能和阿加莎姑姑生活在一起呢?沙撈越太遙遠了……實在是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