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上名字!」伯父下令。
她簽上名字。他拿起那封信,一言不發地帶著鞭子往門口走,還從鎖裡拿走鑰匙才離開。
艾珈妮聽到自己關門的聲音,然後像一隻被獵人捕獲的動物一樣,爬上了床,把臉深深地埋進枕頭裡。 身上的痛楚使艾珈妮難以成眠,一直到曙光乍現,慢慢照亮她黑暗的房間。 接著她發現自己得假裝睡一會兒,因為這時她聽到開門聲。 她恐懼地望著,看看誰向床邊走近,深怕來人又是伯父。
一個中國僕人站在那裡,是位上了年紀的中國婦人,她在將軍府邸服務多年,在好些將軍下面幹過。
「夫人說要小姐馬上起床。」她說。
「起床?」艾珈妮驚異地問:「現在幾點了?」
「五點,小姐。」
「為什麼要我起床?」
「小姐要外出,」中國婦人回答:「我已經替小姐整理了幾樣東西在袋裡。」
艾珈妮試著要起來,背卻痛得幾乎要僵硬了,不由得呻吟一聲。
過了一會,她才說:「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姐最好起來,」女僕勸她:「不然夫人要生氣了。」
艾珈妮確知這女僕所知有限,不能再由她那裡套出什麼風聲了。 同時,她也非常困惑:伯母為什麼要她那麼早就起來?要把她送到什麼地方去? 也許,她會被送回英國,那樣的話如果薛登回到英國,她還可能見到他。
她確知他對那封信不滿意,也不相信那是她自願寫的。
但她仍不由自主地想到伯父和薛登談過,不知伯父把她刻畫得如何不堪,薛登可能會受到一些影響。
接著她又告訴自己:他們彼此相愛,薛登不會輕信他人的非議。
她確信他愛她。
艾珈妮很吃力地起了身,隨便動一動都會痛,好不容易才穿上衣服,鯨魚骨架的內衣真像刑具一樣,但她不敢冒讓伯母光火的危險而不穿。
腰上的鞭痕使她在繫腰帶時痛得難以忍受,要把手臂套進袖中也頗費了一番周章,然後照伯母要她梳的樣式把頭髮梳好,戴上一頂緞帶便帽。 她穿戴的時候,中國女僕把她的內衣、刷子、梳子、洗盥用具、睡袍、拖鞋等放到手提袋中。 「還有那些長服呢?」
女僕搖搖頭,說:「夫人只要我收拾這些東西,沒有別的了。」
艾珈妮更是如墜五里霧中。
伯母不是要她坐船回英國去嗎?在整個航程中就只讓她穿這麼一件長服?如果不是送她回英國的話,又把她送到哪裡去呢?艾珈妮拾起了手套和手提袋,女僕到伯母那邊轉了一趟回來。 「夫人在等你!」 她奇怪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到了走道上,才發現伯母就在房外等著,一看到伯母的臉就足以知道她有多生氣了!
「我們要去哪裡,愛蜜麗伯母?」
「到了那裡就知道,」伯母回答:「我不想告訴你,艾珈妮,我對你的行為嫌惡極了!現在卻得和你一起出去,我不想和你說話。」
「好的,愛蜜麗伯母,」艾珈妮說:「但是……」
在她還能再說什麼以前,伯母已走到前面,她只好跟著下樓,大門前停了一輛馬車。
她突然害怕起來,不知將發生什麼事,他們要帶她去哪裡?薛登怎能找到她?一時始有股狂野的衝動,只想從這裡跑開,不願坐進馬車裡,也許跑到江先生那裡請求他們保護。
但伯父一定會運用權勢逮她回來,他一定毫不遲疑的這麼做,她不能再把江氏夫婦拖進這不愉快的事情中了,此外她還有個感覺,在她還沒到他們家時,僕人就會奉命把她追回來,必要時還會強迫她。
那實在太丟臉了!不只如此,更因為她背部痛得很厲害,一定跑不遠的。
伯母到了門廊,那裡有好幾個中國僕人,艾珈妮突然看到阿諾正要打開馬車門,她立刻想到,這是和薛登聯絡的唯一機會了。
她能說些什麼?她要怎麼告訴他呢?艾珈妮來到前門,看到最下一級台階上,有一片藍色的東西。 天色還早,台階還沒有象平常早晨一樣刷洗過,看來是一隻藍八哥掠過屋宇時,落下的一根羽毛。
艾珈妮彎腰把它拾起采。
伯母進了馬車,艾珈妮把那根羽毛放到阿諾手中,努力想記起廣東話「貴族」怎麼說。
她記不清了,只有換個字眼,壓低聲音說:「拿給英國官員。」
阿諾握緊了羽毛,向她點點頭。
艾珈妮盡量放低聲音,但她進入馬車,坐在伯母身邊時,伯母還問:「你向那個僕人說什麼?」
「我……我說……再見。」艾珈妮遲疑了一會兒說。
「用中國話?.」伯母問,她手中拿著一把扇子,就順勢朝艾珈妮臉上敲過去。
「你沒有權利用別的語言說話,只能用英文!」她說:「難道你伯父處罰你還處罰得不夠?你還要和中國人攀交情?」 艾珈妮沒有回答,伯母打在伯父昨晚甩耳光的地方,一時痛得難以忍受。
伯母沒有再說什麼。
馬兒疾馳,向山下奔去,艾珈妮知道靠近海了,卻不是朝城區的方向。
艾珈妮看到前面有一個軍用碼頭,一隻軍用大艇在那等候,一些水手穿著雪白的制服站在跳板旁。
伯母下了馬車,艾珈妮跟在後面到碼頭上。
他們登上軍艇,艾珈妮注意到艇上沒有英國軍官管理,只有一個中國人負責指揮,顯然有意如此。
「他們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我們能去哪裡呢?」她狂亂地猜想。
跳板收回艇中,引擎轉動,航向蔚藍的海面。
艾珈妮知道他們向西駛去,一路經過好幾個小島,她很想問問究竟要去哪裡,但又不敢打斷伯母那無情的沉默。
伯母筆直地坐著,對眼前掠過的景致或海島毫無興趣,一隻手緊握著象牙柄的遮陽傘,偶而拿起扇子拍兩下。
艾珈妮知道她一定不會回答任何問題,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