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妲沒有回答。
現在沒有時間去想騎馬這件事了,他們最多再停留幾個禮拜,就得返回鄉下了。
「假如我一旦習慣騎公爵的好馬,」她不由自主地想,「以後就騎不慣老德比了。雖然可憐的老德比已經為我們躬盡瘁了幾乎十年!」
她強迫自己不去這樣想,但是還是禁不住幻想:和公爵在公園、跑馬場或郊外馳騁,有多麼刺激!陽光的熱力逐漸減退,四周的景色也逐漸暗淡下來;就在他們接近班尼克鎮的時候,安妮姐突然看見前面有人車紛擾的情形!
「怎麼搞的?」她有點緊張地問。
「出車禍了!」公爵說完又閉上口。安妮妲心頭頓時浮起了不祥的預感,她的手腳突然發涼。她傾身向前看,只見馬匹似乎已被牽開:倒在地上的馬車,似乎正有人從裡向外爬。
再瞄一眼,她又看清楚了一點:車子的四個輪子朝天猶自滾動著。等公爵開始放緩速度時,她才看出原來是一部兩輪車迎面和騾車相撞了;再仔細一看,更令她驚得喊了出來:她看到一個藍色的身影,正被人從兩輪車裡扶出來——正是凱柔!
現場——片混亂:繫在一旁的馬匹驚跳長嘶著,倒在路旁的騾車則有半邊陷到溝裡去;旅客們又是跳腳又是叫罵,亂哄哄地鬧成一團。
那個看來像個酒鬼的車伕,則叫罵得更大聲:他漲紅了臉,揮舞著拳頭,大聲地和侯爵理論。侯爵臉色蒼白,抖著手,只顧把受驚的馬匹安撫下來。
有好多旅客的行李,從車箱中摔出,甚至摔散了,雜物落得一地都是。
這些隨車行李中顯然有一籠小雞——可能正要帶去倫敦眼售的,此刻全都脫籠而出,吱吱喳喳地、沒頭沒腦地,到處亂走,叫人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它!公爵在那殘局前,停住了馬,隨車跟來侍候的馬僕,立刻自後座跳下,趕到馬前把馬穩住了,公爵不慌不忙地步下下馬車,然後二把把安妮妲抱下,好讓她奔去她妹妹的身邊。
那個把凱柔扶出車箱的熱心人士,把她安置在草地上後,便趕去照顧別的事了。
凱柔坐在那裡現出一副沮喪的樣子,軟帽已不知掉在哪兒去了,弄亂了的金髮在晚風中飄動著;潔白的手背上竟劃上了一條醒目的血痕,正汩汩地淌著血。 安妮妲伸出手,心疼地摟住她的肩膀。
「你沒事吧,親愛的?」
「我好——害怕!」
凱柔哇地一聲,投入了她的懷裡,眼淚瞬息流滿了面頰。
安妮妲抱緊了她。
凱柔的衣裳被弄皺了,手也劃破了,除此以外,她似乎沒受到怎樣嚴重的傷害。
安妮妲這下可放心了,她想,她只不過是被那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哭了。
她低低地安慰著她,試著平穩她的情緒,然後又模出一條手絹為她試淚。
「我好——害怕哦!」她一直哭著重複這幾個字眼,而安妮坦則拍著她、哄著她。
「現在沒事了,一切都已過去。公爵和我就帶你回去!
要試著把這一切忘掉才好!」安妮妲捧過她淚痕斑斑的臉,在她頰上吻了一下,然後故作輕快地說。
「我真高興——看到你——安妮妲!」凱柔象孩子似的依賴著她的姊妹。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親愛的。」
她把眼神自凱柔懊喪的臉上收回,轉向公爵望去,看見他正企圖整頓車馬,恢復秩序。
在他的指揮下,幾位男乘客正協同那些聞聲趕來相助的人們,齊力把驛車抬出溝渠;至於惶亂的馬匹,則早已馴服地站在一邊。
而那批乘客,懾於公爵的威嚴,也早已停止了叫囂,雖然無奈,還是乖乖地整理行李去了。
至於那個和侯爵理論不休,橫不講理的馬車伕,則被公爵用幾個小錢打發了。
不等馬車備好,旅客已紛紛把各自的行李綁上車頂,四處遊走的小雞也被抓回籠裡了。終於一切就緒,拈著口袋,心情顯然已轉好的馬車伕,揮動鞭子,轆轆地帶走了那群臉色悻然的旅客。
那群熱心人土並沒就此離去,他們轉過來幫著侯爵把兩輪車也扶正了。扶正之後,才發現竟有一隻輪子壞了!走起來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都會脫軸而去。
「你最好帶它到班尼克修一下,」公爵對侯爵說,「那兒有個修車廠;在那裡你還可以雇部驛車回去!」
侯爵沒有回答,他的眼光一個勁地在凱柔和安妮妲的臉上搜尋著。
「凱柔得隨我回去!」公爵很安詳地說。
兩個男人互相注視了一會;侯爵的眼突然光灼灼的,帶著抗議的神色,但那只維持了一秒鐘之久,他很快就喪失了勇氣,垂下頭來,現出一種無助的神態。他那優柔寡斷的習性,瞬息又征服了他。他喃喃地說:「或許,這樣——最好。」
公爵等他說出這句話後,便自顧去牽轉馬車。他以十分高超的技術,在狹窄的路面上調轉了車頭,然後駛近安妮姐和凱柔的身邊。 凱柔在姊姊的幫助下,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公爵的馬車,顯然早已不把那站在一旁,頹喪著臉的侯爵放在心上了;他站一邊,空望著他們離去,好像連過來和她說聲再會的意都沒有。
本來只可以坐兩個人的小馬車,幸好還容得下三人,因為,安妮姬和凱柔都苗條得可以。
安妮妲讓凱柔在自己和公爵之間坐下,坐下後還一直扶著她妹妹的肩膀。
他們默默地前進著,約摸走了一里之後,才聽見凱柔說:「我很——抱歉,安妮妲!」
「你為什麼這樣做呢,親愛的?」
「他說,沒有我的話,他會很……不快樂,」凱柔囁囁地說,「我一向不喜歡教人……不快樂。」
這確是實話,安妮妲暗暗點了點頭,同時,無可諱言的,這也正是凱柔美好的天性之一;但是她禁不住為妹妹擔心:假如別人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的話,那麼她這輩子要怎樣才能免遭不幸,安渡一生呢?在快馬急駛之下,要想講話實在困難:撲面的晚風把她們的話,才出唇便吹散了。 安妮妲只有加力握緊了凱柔,以傳達自己的關懷,她慶幸能在車禍才發生時,恰好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