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尖酸刻薄,說得伯爵笑了起來。
「看來你在那個地方是受夠了。」他說:「難道就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有些地方我的監護人認為不夠遠。」女孩說:「那個可惡的畜生甚至不回我的信,我提出的任何建議都被他的律師駁回。」
「他好像很無情嘛。」伯爵若有同感地說:「你現在回倫敦是決心當面反抗他嗎?」
「當然不會,我不想接近他。我懷疑他不見我,也不跟我通信的原因是他正在侵吞或挪用我繼承的遺產。」
伯爵若有所思地轉過頭看她,那項繫著深藍色絲帶的軟帽被壓得扁扁的,那襲長衫看來單調平庸。
她激動地說:「你以為我看起來不像個繼承人是嗎?我連穿衣服都要經由表姊艾黛莉挑選,她已經快八十歲了,還得由『監護律師』支配她的錢。」
她咬緊嘴唇,接著說:「上個星期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我所有的朋友——知心的朋友,去年都參加成人宴會了,我仍然在悲悼父親的去世。我猜想,他們一定是想盡辦法不讓我出現在法庭上,但是今年,我相信我可以去倫敦了。」
「監護人憑什麼拒絕你?」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從來沒接到那個畜生一封信。自從聖誕節以來,我寫了一封又一封,而他的律師只回答我說要我繼續呆在學校,直到有進一步的通知。」
她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一直等到現在,三個月了,最後我作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我要自己管自己的事。」
「你到了倫敦以後想幹什麼?」伯爵問道。
「我要變成一隻『流鶯』。」
「流鶯?」
「那是卡蕾的哥哥魯柏特為她們取的名字,不過我相信還有另一種說法是『風塵女郎』或『神女』。」
伯爵吃驚得忘了執轡,馬兒狂奔起來,他立刻收緊韁繩,然後說:「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同伴說:「假如社交界不能容納我,我就要按照自己的方式進行。」
「我不相信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最要好的朋友卡蕾去年來看我時,跟我詳細地說明過了。所有的公子哥兒都有情婦。大家都以為自己找的女人只屬於他自己,不再屬於別人。其實流鶯只要姘上一個男人,還是可以再挑選一個小白臉玩玩。」
「難道你相信那種生活適合你嗎?」伯爵斟酌字彙,小心地問道。
「總比生活在那個死氣沉沉的老學校裡來得精采。她們能夠教的我都會了。當然,我對情夫也要小心地選擇,以免浪費時間。」
「但願如此。」
「能夠為所欲為,你說多有趣!不再有人老是跟在屁股後頭告訴我什麼又做錯了,什麼又不雅了什麼的。」
「有沒想過你會做些什麼?」
「到寶松園去看看煙火,開自己的馬車逛公園,每天晚上跳舞,自己擁有,棟房子,不必為結不結婚操心。」
「你不想結婚?」
「當然不想,那比當情婦還壞,永遠跟一個男人綁在一起,哼!卡蕾說,好像女人光把這個社會當作結婚菜市場。」
「這是什麼意思?」
「她說每一個涉世末深的少女都在爭相釣金龜,只要男的有地位,有財產,胖一點、老一點都沒關係。還好我用不著想心這點,我自己有一筆非常巨額的遺產。」
「當然咯。對了,假如你真有那麼多財產,監護人會不會讓你用呢。」
「我說過了,他從不給我回信。律師告訴我清單已經進給他了,只要他簽字就可以付錢給我。可是我需要馬上得到現金。」
「你最好想辦法得到那筆財產,總比干你說的那種職業強。」
「職業?」她懷疑地問,「流鶯也算是一種職業嗎?真有意思!」
伯爵想好好地跟這個好辯的女人抬抬槓,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默默地皺著眉頭好像很專心地駕馭著馬車。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這個任性的小姑娘解釋。他確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的事情到底有多複雜。
他可以想像得到,她如果一意孤行,必定會發現置身於一群荒淫無恥的流氓太保之間,他們無所事是,參加飛車黨,竟駛於鄉道,目的只是尋找刺激。
「不告訴我名字?」過了一會兒他問。
「柏翠納……」她欲言又止。
「應該還有個姓才對。」
「我已經告訴你太多私事了。讓你知道太多是不聰明的,說不定你是我父親的朋友。」
「那我更該勸阻你做那種不名譽的事。」
「沒有人能阻止我。」拍翠納說:「我下定決心,等到能自立,就要跟監護人周旋到底。」
「我想你一定沒問題的。」 柏翠納微微一笑。
「不曉得你有沒想到,說實在,我在逃學以前就準備好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什麼準備?」
「我籌了一筆款項。」
「怎麼籌的?」
「我寄了一張自己做的清單給律師。」
「什麼清單?」
「有關書籍、制服,還有各種雜費的繳費單,我想他們一定會懷疑,可是他們會給得很爽快。」
女孩說得那麼得意,伯爵也不禁微笑起來。
「我看得出你很機靈,柏翠納。」
「不得不如此。」她回答道:「除了該死的表姊艾黛莉之外,我在世上是無親無故。」
伯爵默不作聲。半晌,柏翠納又接著說:「相信我一定能拿到錢獨立生活。只要我把自己弄成倫敦的話題,監護人就不得不把錢交出來。」
「假定他不肯?」 柏翠納歎了一口氣:「當然,他不肯。那樣我只好等到滿二十一歲,才能獲得一半;等到二十五歲,我就可以得到全部了。」
「我想,在所有遺言中,都可能有個但書——假如你結婚……」
「是的。」柏翠納同意道:「可是我卻不願結婚,把所有的錢交給我的丈夫去支配。」
稍停,她又諷刺地加上一句:「他還不是會像我的監護人一樣,把錢統統吞下,不給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