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翊廷面無表情,緊握著雙拳,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吐出來:「這、就、是、你、失、約、的、原、因?」
他多麼希望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然而她連連的頷首卻讓他絕望透頂,將他打入潮濕冰冷的地牢;她每點一個頭,他就向下跌一層……
剎那間,天地似乎變了顏色。
他有種被耍的羞忿惱怒,眼中寒光爆閃,禁不住暴跳如雷吶喊著,一把用力攫握住芊芊的手腕,他的暴躁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等你的解釋!」
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悅耳好聽,即使是憤恨不平的語調,仍鏗鏗鏘鏘地敲在她心坎裡。
但是,她卻用盡了全部的決心甩開他的手,努力強迫自己裝出咄咄逼人的銳氣:「葉翊廷,你還需要什麼解釋?這樣還不夠清楚嗎?難道要我當街吻他,你才肯善罷甘休?」她胸中的怒氣幾乎已將理智啃蝕精光,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能讓他眼神變得如此凶狠可怕。
他與她四目相對,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她撇開頭避開他視線,思緒已被他的怒火燒得精光。她腦中轟然一聲,只剩一片茫茫然……
恍惚間,她瞥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還有旁邊那些看好戲的冷眼,再來便是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的吳鈞哲的疑惑表情。
她的心頭已是千瘡百孔,可她卻無法肯定朝她射出利箭的是這週遭的一切?還是她自己?
她跨出癱軟的雙腿,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把一切拋在身後,包括呆若木雞的吳鈞哲。可憐的他,大概永遠再也無法得知這是怎麼回事了。
從今往後,一切都將改變,就像芊芊預期的一樣。但可笑的,當她達成近乎完美的演出,心卻更沉更沉了……負荷著滿滿的罪惡感。
當茜茜察覺事有蹊蹺,詳細傾聽了葉翊廷的泣訴,然後氣沖沖地跑來質詢芊芊時,芊芊總是淺淺笑著,冷酷無情地笑著。
她不給她答案,只是默認似的坦承自己的罪狀。
不可思議地,她竟享受起這種痛徹心扉卻又壯烈萬分的快感……
家中那幾隻漸漸成長的血鸚鵡,依然咧箸嘴笑著,在她看來,卻像在嘲笑她的幼稚和無知。但是,她給了無數個答案來說服自己,她沒有錯,她不後悔,她更不許自己後悔。
整整一個月,芊芊連書都沒翻開一下。
葉翊廷這個人,真像自此從她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潮濕悶熱的空氣中,泛著一股夏夜的味道,到處飛著預報大雨的大白蟻,她盯著失去了雙翅的白蟻,仍用盡了全力往前行進。
她突然明白了!這是上天給她的啟示,她要勇敢站起來,為她的目標奮鬥……還剩四個多月的律師考。
隔天,芊芊咬著牙剪短了一頭如烏瀑般的長髮。
她要藉此宣示她將奮發圖強的決心,她要走出自己的一片天。
事實上,還有一個她不願承認的理由……因為他喜歡長髮飄逸的女孩。
揮別過去,揮別有他的日子。
☆ ☆ ☆
因為難得的「懇親會」即將到臨,茜茜足足雀躍了一整個禮拜。
天色才濛濛亮,她便興高采烈地搭上第一班火車向宜蘭出發。
營區門口車水馬龍,擠得水洩不通。茜茜隨著絡繹不絕、扶老攜幼的人群前進。踏著輕快的腳步、漾著飛揚的笑容、享受著那種無比期待的心情。
莊宇翔進新兵訓練中心已有好一段日子了,由於班長操得凶,他只曾偷偷摸摸冒著生命危險打過兩次電話,對於茜茜遙不可及的懷想思念,著實起不了一點安慰作用,她仍是日思夜夢、朝思暮想、擔心他太累、擔心他吃不飽、擔心他被欺負,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好不容易眼巴巴地盼到了見面的機會,她怎能不好好把握?
細心體貼的茜茜,昨日從早到晚忙了一天,為莊宇翔帶來了雞湯、油飯、雞腿、壽司和西瓜蘋果,提著大包小包來探望。因為他的家人全在國外旅遊,所以她肩負了慰勞他的使命,一定要做到最好。事實上,光是準備一人份的餐點那倒還算輕鬆,然而,當莊宇翔告訴她葉翊廷的家人因為在南部而趕不過來時,溫柔善良的茜茜,便下定決心也要為他送去關懷與溫暖。
頂著當空的烈日,在營區一步步走著,雖是香汗淋漓、酷熱難當,沉甸甸的食物又讓她腰酸背疼、舉步維艱,茜茜卻絲毫沒有半點怨言;只要能見莊宇翔一面,知道他過得好,就算再累、再苦,她都無怨無海。
驀然,她的眼光在萬頭鑽動的人海中搜尋到他,讓她日夜牽掛的他。
而莊宇翔身邊那個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是葉翊廷!許久沒見他了,他的面容看來消瘦了點,卻比以前更結實了。葉翊廷身著筆挺的草綠軍服,佇立在樹蔭下,不停向周圍環伺張望著,想必他也同樣盼著她。
她連忙縮頭縮腦地躲入人潮中,打算給他們一個驚喜,未料距他們還有兩二三步,他們竟猛一回頭,笑道:「哈!抓到了吧!」就這樣硬生生破壞了她的計劃。
啊!茜茜有些遺憾地笑笑。
原來早在她見到他們二人時,她的倩影已被清清楚楚地映在他們眼簾裡了。茜茜剛考上研究所時,便蓄起了長髮。剛才她出現的一瞬問,竟讓葉翊廷一陣精神恍惚,以為她是他的芊芊,回心轉意的芊芊;但是,天不從人願,這對孿生姐妹,只來了一個。
是宿命吧,注定他與莊宇翔之中,必定有一人會失望,而殘忍的上天卻安排他永遠都是那個沮喪失望的人。
他們鋪了報紙,在如茵的草地屈膝坐下。茜茜興奮地展示出所有的「家當」,樂得莊宇翔寫滿了整臉的喜悅與幸幅。而葉翊廷雖也洋溢著溫暖與感動,心底仍不由自主地瀰漫起淒淒楚楚的苦澀……